“请节哀。”
时间已经来到晚上八点多钟，写着“手术中”大字的灯灭了。夏瑜僵硬而麻木地等在那里，活像个精致的人偶。
医生从手术室走出来，用冷冰冰的语气告诉夏瑜那个人已经死了的事实，随后鞠了一躬。骆侯川就在旁边，两个少年早已崩溃。
就在夏父前往骆侯川家接夏瑜的路上，他出了车祸，送到医院时已经晚了。
两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打击得胸口发闷，夏瑜更是颓丧地蹲在一旁低低地抽泣起来，不知如何面对。骆侯川的心则如针扎一般疼痛。如果不是自己擅自接了那通电话，还告诉夏父来自己这里，事情又怎么会发生？
“对不起……”骆侯川干涩的嗓子里只能挤出这三个毫无意义的字。
“不，和阿川没关系。”
夏瑜又何尝不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如果他今天不出来找骆侯川，如果自己没有睡着，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就算挨打挨骂，可那毕竟是自己的亲爸，是养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亲人！
早在夏瑜和舍友一起组队打本时，蝴蝶效应就已经开始了。
如果他没有和舍友一起，他也不会遇到一个ID叫顾狄的玩家，更不会在第二天就认识骆侯川，也不会加入霜瞭阳，更不可能认识上一世霜阳战队的那一行人。从那一个组队按钮开始，夏瑜身边的一切都已经变了，而他甚至还因此沾沾自喜。
“我不该擅自接你父亲的电话的。”
“……说了和阿川什么关系也没有。”夏瑜的语气有些嗔怪。
骆侯川识趣地不再说话了，而夏母已经到了现场，心态一样直接崩溃。母子两个人都在哭，只是夏母哭得直接，夏瑜则是在一旁偷偷哭，只有骆侯川看得到他在做什么。
“阿川，你能带我去你家吗。”
“啊？可是我的屋子没有电脑，也没有什么可以消遣的东西，很单调的。”
“先不打游戏，我只是……想去看看。”
“你不陪陪你妈妈吗？她在那里哭得很凶啊。”
骆侯川问到这里，夏瑜顿了一下，泛红的眼皮费劲地抬起，看到远处被几个护士安慰着的母亲。他的眼神暗了暗，最后还是把头缩了回去。
“我没脸见她。求你了，带我离开这里。”医院手术室前压抑的气氛压得两个少年喘不过气来。
“好，我带你去我家。”
骆侯川轻轻扶起还在蹲着的夏瑜，掏出纸巾给他擦掉糊了一脸的眼泪，带着夏瑜向医院外走去。没有打车，只是一步一步走着，向他家的方向行进。这样或许能让夏瑜平静一些，事实证明确实有效。
等到骆侯川取出钥匙打开自己家的门时，夏瑜已经不哭了。
“进屋吧。”骆侯川把两双拖鞋拿下来，夏瑜没说什么，只是进去。骆侯川家和他本人的描述一样，又小又单调，客厅里只有一张方桌两把椅子，甚至连个电视都没舍得加。卧室的门开着，可以看到里面有一张窄窄的单人床和一个床头柜。剩下的两个房间就是卫生间和厨房，也都简单得不能再简单。
“阿川平时就住这样的地方吗？”
“嗯。对我来说能住就行，草房子都行。”
夏瑜想要坐在客厅的那把椅子上，被骆侯川阻止，然后带到卧室。坐在床上好歹会软一些，心情也会稍微好一点，至于冷冰冰硬邦邦的木椅就免了。
“小时候我爸对我非常好。”夏瑜把手撑在床边上，低着头，故意留长的乌黑发丝垂下，致使骆侯川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骆侯川可以看到，他的手臂在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
“我其实知道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了我身上，可我一直都很废，他也遭到了重大挫折，变得越来越暴躁，开始抽烟酗酒，动手打人，无论是我还是妈妈都没放过。自从那个时候，我就不怎么把他当做父亲了。”
少年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骆侯川不得不伸出手把夏瑜揽到怀里。他只能这么做。
“可他是因为我才死的。走得悄无声息，连最后一句话也没和我讲。”
夏瑜咬紧了嘴唇，在骆侯川怀里闷声道，眼神中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之前认真打游戏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我以前不懂事，总是觉得他走了我就清净了。可是我现在才发现，不是这样的，根本不是这样的。他死了，我还是哭了，因为那是我爸，是我亲爸，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的话，我就算被他打一千次我也不要面对这种事！”
骆侯川的衣角被夏瑜扯住，扯得紧紧的，那架势好像是要把这件衣服撕掉。
没有出声说什么，骆侯川安静地听他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夏瑜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继续说下去，越说声音越哑，到最后全成了哭声，打湿了骆侯川的衬衫。
“如果实在说不出来了，就休息一下吧。”骆侯川感受着怀里人的体温，抚着他的头发。夏瑜的抽噎又一次在安慰下逐渐平息，最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赶紧逃出骆侯川的怀抱，缩在一边。
“对不起……我……情绪太激动了。”夏瑜好像犯了什么震天动地的大错一般战战兢兢。
“需要的话，你随时还可以再来我怀里。”骆侯川低低的声音在夏瑜耳边炸开，让夏瑜的心又安分了一些。看到骆侯川身前那片水渍，夏瑜有点不好意思。
骆侯川换衣服的速度很快，随手把沾满眼泪的衬衫丢进脏衣篓，回到夏瑜身边，又帮他洗了洗脸，清醒清醒。洗干净了脸，夏瑜的眼角却依旧泛着可怜的红，难免让骆侯川有一些少年人的歪心思。
“在这之后，你打算做什么？”
骆侯川把夏瑜重新安顿好，自己也坐在了他旁边。他想问问夏瑜，在这种事发生之后，他会做些什么，选择什么。
“……我知道，我不会去博取同情。虽然爸爸希望我能通过学习争取到幸福生活，但在学习上下工夫已经不是我的长项，我想，我还是应该和你一起。因为是我自己选择了陪在你身边，看着你登上职业舞台的。”
骆侯川愕然。
夏瑜已经早就决定一直看着自己了？而且，还那么相信自己就一定能成为职业队的一员。听到这些对方不小心说漏嘴的话，骆侯川的心又被狠狠揪了一把。再这样下去，他真的要坏掉了。
“那你也想做职业选手吗？”
这句话问住了夏瑜。
夏瑜真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职业级，一点都没有，一直觉得那是痴心妄想，就算自己扎堆在一群未来的职业选手里也从来没想过这一点。而此时骆侯川突然提出他有没有这个打算，这就让夏瑜不知所措了。
“你觉得我可以，但你和我又有什么差距呢？”
骆侯川又忍不住伸手揉了一把夏瑜的头发，此时夏瑜差点以为自己是个正在接受教育的小孩子。他确实比骆侯川矮了一截没错，被揉头倒也可以，但这样的揉头，竟然让他有点……享受？
“我们差距很大的啊……”
“你怎么又自卑了。”骆侯川一句话就把夏瑜后面要接的一百句话给怼回了夏瑜肚子里。夏瑜这回是真的挤不出声了，思考了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回去。
“我……我也没有强迫你和我一起沉迷游戏的意思，只是我觉得你现在也应该有一个目标，不管是什么，要为你自己着想。”
“那不叫沉迷游戏，那不是你的梦想吗？”夏瑜万年难得一见地主动靠在了骆侯川身上，终于找到了接话的方式。骆侯川把头一扭，没敢正眼看夏瑜那张充满期待的脸。
“是我的梦想没错……”
“唔……”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保持着这样靠在一起的状态，各自思考各自的事情。虽说夏瑜对骆侯川的崇拜光环已经松动了不少，但刻板印象根深蒂固，骆侯川也在寻找着彻底改变这种认知的方法。
“你父亲一定希望你幸福。你母亲也是。”
最后还是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夏瑜转头去看他，看这个一直以来和他互相依靠着的少年。他是经历过再世的人，但骆侯川是真正的孩子，是个16岁的普通人。某种程度上，骆侯川的心灵甚至比他还要更加脆弱。
“那你呢？你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幸福？”
这次轮到骆侯川被问住了，因为他脑袋里跳出来的第一想法是“看到阿瑜好好的就什么不安的想法也没有了”。这样的话怎么可能讲的出来啊，别的借口他也找不到，大脑好像被扫了个空空荡荡，就剩下那么一点东西霸占此处。
“……看到阿瑜好好的就是幸福了。”最后还是非常小声地说了出来，细细的，是絮语。
夏瑜又有点想哭了，连忙转身去瞧窗外。
“天黑了呢。”
“我送你回家吧？”
“已经九点了，别出去了，安全第一。”
“那你和我挤一张床？”
“……”
这种时候脸皮厚点应该没关系的吧，夏瑜如是想着，默默点头。
骆侯川内心原地炸成大烟花，爆炸过后又转了好几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