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是一场大雨。我，讨厌雨。
我不是一个杀手。
“跟你说了多少次！握剑不是握笔，你使点力气会如何？是不是饭没吃饱？”掌教司的陈师傅不知第多少次打落越云的剑破口大骂。
越云不喜欢陈师傅，他不知道自己本就是握笔的，她也猜这个陈师傅肚子里一滴墨水也没有，不知道什么叫“春花秋月”什么是“独坐幽篁”的心境。她喜欢那个姓陆的师父，因为他曾建议越云去学些乐曲，这样的人知什么是雅。
这一次又是陆师傅为她说话：“姓陈的，你瞧瞧那小娃的手，细白玉嫩的，之前也许是个富家子，做这些实在难为她。”
陆师傅说完，姓陈的仍旧没太大变化，板着张脸，铁青铁青。
“越云，你先去别的地方，我和这老木头说说。”陆师傅笑着回头冲越云摆摆手。
越云心里顿时松动了，高兴得跑开，她巴不得离那人远点。
掌教司的前身就是前朝的废太子宫，如今改朝换代，这地方阴森，陛下也不喜欢，打扫修缮一并没有，也就慢慢朽了。
掌教司这里大多是孩子，贪玩得紧，可这破地方也没什么可玩的，没功夫之前只能闷着，现在学了功夫，哪怕冒着丢命的危险，他们也要出去玩一玩儿。
这不，这边一个叫顾小玲的女孩就把玩着从御花园湖里偷摘来的莲子，很多孩子都跑过来围着她，围成一圈。因为莲子好吃，谁有好吃的，谁就受欢迎。
越云也过来凑个热闹，她走到圈子外看了一下，发现是莲子，兴致也没了大半，她吃过这东西，以前母亲总是把里面的苦心挑了做粥给她吃，这对于她来说不算什么新奇物件。但这里别的孩子大多是人牙子那里买来的，小小年纪，没吃过什么好饭，所以对这个很来兴趣。
那边孩子争着争着却打起来了，顾小玲是个女娃，又小，自然被抢去大半，待越云把她从人群里捞出来以后，她头发乱得像个鸟窝。
越云把她拉到水缸边给她洗脸，顾小玲便低着头，慢慢打开手心，那是她死死护住的最后一点莲子。
“给你一个。”顾小玲小心翼翼捏了一个递给越云。
看着她的动作越云有些惊讶：“给我？”
“对，给你。”
刚才那这么多人动手，你愣是一个人都没给啊。
“你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你好看！”顾小玲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双眼睛闪亮亮地看着越云。
“……”什么是美？越云那时对这个概念很模糊，她只记得以前来府上找娘爹的客人里有几个会说她长得像她爹，有清风朗月之姿，但是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实际意义，又不会多长一斤肉，也不会多点零花钱。
就是在此时此刻也一样，好看也不能让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但是莲子越云以前吃到吐了，这东西又是小玲好不容易保下来的，更不能浪费，于是越云便推回去：“我不想吃，你吃吧。”
顾小玲被拒绝有些失落，但是看着吃的也没犹豫太久，便拿了一颗猛得朝嘴里塞去。
“哎！别！”越云赶忙制止，从她手里拿过莲子剥了起来：“这个东西得剥了皮才能吃。”说着又认真地把它分开挑出里面的心：“这个东西不要吃哦，会苦的。”
认真处理完越云才摊开手掌把它递到小玲嘴边。
顾小玲嚼着莲子感动得稀里哗啦：“越云，你对我真好，等我长大了让你做我夫君。”
越云皱着眉头：“可，可我是个女的啊！”
“我不管！我不管！”顾小玲不接受现实耍赖道。
有时候人在冰冷的环境里久了，你对她的一丝丝好，都会成为她的整个世界，这种感觉没人会想让它是假的。
这里很多孩子大部分都是没有名字的，或者，舍弃了自己的名字，像越云这样生来就有名字的孩子会有人羡慕，也有人嫉妒。
名字是爹娘给的礼物，但是这里很多人都是孤儿，或者被爹娘抛弃，她们便自己给自己礼物，自己为自己取名。
越云曾问过顾小玲为什么要给自己取这个名字。
她说自己和姐姐在大街上讨饭的时候听到一位母亲冲街上喊：“小玲，回家吃饭了。”她觉得这个叫小玲的人真幸福，有人叫她吃饭，她也要做那个幸福的人。
那你为什么要用“顾”做姓呢？
顾小玲便看着越云：“你不是说顾有看的意思吗？我希望我喜欢的人我能够一直看见，而对方也可以一直看见我。”
看见，眼前所爱，即是幸福。
越云想起了陆师傅，眼前的待在这里已成事实，唯有陆师傅还算是让越云顺些眼的人，不如就送他些礼物吧。
“小玲，你那儿还有没有莲子了？”
“多着呢。”顾小玲笑眯眯得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都是给你留的。”
夏季，天炎热，陆师傅和陈师傅坐在一块阴凉处谈话，身旁是他们冷冰冰的武器。
“越云这小东西实在不适合练武，她底子虽不错，但心不在这里，女皇陛下看得紧，我没有时间花在练她上，不如把她早些了结了好！”这个狠厉的声音便是陈师傅。
“别啊，你消消气。”陆师傅笑着劝慰道。
“消气？谁给得资格消气？你我不过是上一批留下的暗卫苟活到现在，在女皇陛下眼里连一只蚂蚁的命也不如，若不是还有这点用处，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
“我不是说这个！”陆师傅一脸嫌弃，瞧了瞧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凑近道：“这越云虽说不上进，但胜在长相上啊，你仔细瞧瞧她模样身姿，长大了不也是个绝色？到时候她杀人不一定非得用剑的。”
“所以你才劝她学些乐曲？”
……
大夏天极热时没有一丁点儿雨云，可越云的心疼的像一月雪山上的冰刀子划过皮肤。她这辈子就是耳朵灵，她喜欢，也讨厌。这莲子粥也结了三尺冰了。
我敬重的人啊……我唯一相信且敬重的人，他在想着怎么拿我做武器……我怎么这么蠢啊！以为会有人懂我喜欢的东西，这些人怎么会懂呢？在生死角逐里，鬼才会谈什么“春花秋月。”
越云想要爆发，可她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人长大的一瞬间是不是就是美好破碎，知道自己无能为力？这里已经不是娘亲温暖的怀抱了，可是她不想认输，总要做些什么。
小小的身躯端着莲子粥回到房里，掏出那些有毒的药，吃了。
忽然脑海是顾小玲的模样。
恐怕我要失约了，不能再让你“看见”。那些“春花秋月”是我的生命。
越云从没想过自己会再次醒来，那些年纪轻轻的孩子做的毒药，没有那么狠。
没人发现她自杀，她被遗忘在自己的房间里，外面下着雨，很大。
顾小玲死了，因为她摘了御花园里的莲子被宫人发现告状到了掌教司，是陆师傅亲手结果了她的性命。
顾小玲的姐姐顾小宛一脚踹在越云的肚子上：“我妹妹最喜欢你，到死的时候只想再看你一眼，可你却死到哪里去了？”
顾小宛不知道越云自杀，但现在她已经不用知道了。
越云也哭了起来，大哭。
为什么那些药这么差劲？也许那时候死了，就能和小玲一起上路了。
“这是小玲让我给你的。”顾小宛掏出一个纸包，那是一包皱巴巴，却剥得干干净净剔了心的莲子。
雨很大，地上都是泥泞，可是莲子很干净，因为它是被揣在心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