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的春天，文菡去看她爸爸。妈妈那天特意穿了一件话梅底色，奶油色碎花的棉布衬衣，手里提一只塑料篮子，里面还是那只熟悉的砂锅，晃荡着半锅鸭汤。
刚下过雨，路面泥泞，郊外的空气湿漉漉的。她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很久，终于看到了那扇黑黑的大铁门。文菡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仰着头四处看着。高墙上围着铁丝网，当然大院四角的门楼上有放哨的狱警。她心里也无敬畏也无恐惧，她只是奇怪——这一切为什么要跟我有关系？
母女俩走过长长的围墙跟，墙上渗透出一块一块茶色的水渍。一条大大的红色的标语几乎盖住整面墙，她们亦从这标语下走过。
一间教室大的空屋子里放了张破长桌子，是几块木板随便定的，还露着树瓤子色。屋里的湿霉味很大，椅子站立不稳，文菡不敢使劲坐，怕椅子塌了。裤脚，鞋底都是泥浆，妈妈整理着头发，走了那么远的路，整齐的样子也有些松懈了。二人狼狈又仓惶，等着有人进来。
门口有动静，文菡不敢抬头，可又好奇。偷偷地抬眼看，那个人是谁？几年不见，那个老人驼背，骨瘦如柴，光头，穿一件深蓝色布上衣。看到文菡，两只眼睛里闪过亮光，整个人好像都活份了一点。
妈妈看到他，非常欣喜，但是想说的话又不敢说，卫兵好像雕塑一般站在旁边，只有眼睛里冒着凶光，他有理由生气，他面对的都是自己的阶级敌人，只有他是好人。
妈妈唯唯诺诺，点着头，道，女儿来了。
是，是，爸爸那么开心，开心得有些天真，他完全变了。
文菡消除了一些紧张，说，爸，你还好吗？
好，组织对我们很好，我一定好好改造，他停了一停，说，你要……你要多读书。
爸爸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低着头，看着那张破桌子。读书没有错，但是不准读书，政治大于读书。
妈妈向文菡使眼色，文菡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郑重地说道，爸爸，我要走了。
那老人呆了一下，而后马上会意了，说，去哪里？
湖北。
好，好，爸爸支持。他居然有点兴奋。你去了要多多向周围的人学习，尤其是广大的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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