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很好的早上,肥大的喜鹊站在树上滋儿哇乱叫,好像是在报喜,可是树下的某个人却不是这么认为。
林黎站在刚离开几天的丞相府门口,嘴角扬起显得心情很好。
他上前摸了摸门口的两只石兽,与这闲情惬意相反的则是他身后皱着眉的右相大人。
他此时不复往日的威严和强硬,很罕见的出现了一点茫然。
此时他看着眼前是个“逆子”,和他身边笑眯眯的姜伯。
丞相混迹官场这么多年,靠的是人品手腕和野兽一般的直觉。
而此时,他那如同司南一样的直觉告诉他,这师徒二人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奇怪的协议。
他看了眼旁边的姜伯,欲言又止,于是走到了逆子身边低声说道:“你就这么快让人退回来了?”
离拜师礼完成还没有几天,而且连学费人家都一分不要。
这位平时慈爱稳重的父亲正满脸不赞同的看着林黎。
眼里的不满已经汇成了一句话——怎可儿戏!
林黎却置若未闻,仿佛对一切都已经有了预料一样。
这时候姜伯适时的出现,在丞相的手已经要握上马鞭的时候。
“林相,借一步说话。”
听到那声音的林黎挑了挑眉,看了自己的老爹和姜伯,转身就放心的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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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车熟路的绕来绕去,最终在那一处精致的小院子前停下。
因为没有提前收到信息,被林黎抓到好一群偷懒摸鱼的小厮们。
他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大发慈悲放他们过去休息。
林黎伸手推开那扇已经被修葺好的木门,里面的物品摆件映入眼帘。
上面漆着繁杂花纹的发钗盒子就安静的敞放桌子上,好像这里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夏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凳子上,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林黎。
“公子,咱们这么回来,老爷他不会生气吗?”
林黎用手指抹了下台面,发现干干净净一点灰尘都没有,很明显是有人来打扫。
林黎听到夏竹这么问,头也不回地说道。
“姜先生会解决的。”
夏竹听到“姜先生”三个字,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那浩大的拜师礼不过就维持了几天的师徒关系,不知道那些费劲心思送礼物来巴结的人会怎么想。
他又想起来刚刚林江阳在门口的脸色,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可是又看到了林黎,泰然自若,也没多说什么。
“我的鞭子呢?我的猫呢?”
世人皆知,林家小公子体弱多病,不堪习武的苦累,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他的马术和一手鞭法堪称惊艳。
林黎不满的在房间里找了一圈又一圈,却都没有发现一点白色的身影。
夏竹眼珠子转了转,一拍脑门想到:“啊!鞭子在老爷哪里。至于蚕蚕.....公子不在家的时候,蚕蚕都被放到闻总管哪里养。”
林黎看了他一眼,奇怪的说道:“我之前怎么不知道?”
夏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公子啊,您别看蚕蚕平时在您面前乖乖懒懒的,平时那真动起手来,好几个人都不是蚕蚕的对手。也就只有闻总管能制服的了蚕蚕了。”
“我现在去给您抱回来....”
林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淡淡的说:“不用了,放在他那吧。我这段时间也正好没空。”
夏竹听到公子说“没空”,简直想要不顾形象的掏掏自己的耳朵。
您不是每天除了玩就是睡,偶尔来兴致了再去听个曲看个戏吗?
这不是有很多空吗?
也许是看出来了他在想什么,林黎笑了笑给他解释到。
“我这几天,要去练一练。”
练一练,这是一个指代含义不明确的词。因为如果是账房先生,他的练一练就是打打算盘和合合账。
可是如果是一位将军,那么他的练一练就有可能是血肉横飞。
至于林黎的练一练是什么,这位忠心的小厮没有去想。
他被打发去给闻总管传话,说蚕蚕送给他了。
送走的是猫,送走的也是以前的林黎。
等人走了之后,林黎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坐下。
因为那些小厮已经被打发走,现在这偌大的院子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一时间,好像只有寒冷的冬风在嚎叫着。
林黎用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桌面,脑子快速的运转着。
他现在没有任何的官爵和荣誉在身上,除了皇帝那送来的“旁人勿知”的封林黎为史官的圣旨。
但是那圣旨也是没用的,史官的笔也没法变出钱来。
自己昨天已经把手头上的钱发下去,让自己带的小厮去买米施粥。但是也只能解燃眉之急。
林黎刚刚来就是想找爹,让爹能不能稍微动用一下职权,让官兵快点把难民安置到一个地方,这才是安稳之计啊。
林黎仔细想了想,偶然之间瞥到了那个瘪瘪的小鱼香囊。
十二皇子负责去的是边境,那这城里是不是就....
他眼里精光一闪,他好像知道自己要先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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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你儿子!”
林黎站在林江阳面前,毫无风范的敲门大喊。引的周围的侍女小厮纷纷侧目。
“听说公子被姜先生送回来了?”
一个侍女悄声说道。
“我听说是公子不满意姜先生,所以....”
另一个人答道。
刚开始说话的那个侍女往林黎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凑过来说道。
“主子为了给公子找个先生费了很多力气呢,这下可怎么是好啊?”
“主子前两天还很高兴呢,谁成想....”
“那老爷是不是会很生气?”
一道声音徒然加入两个人的对话,其中一个侍女想都没想答道。
“对啊,公子这会可要遭殃了。”
她说完,就看到另一个侍女反应很快的跪下。她很快也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茫然的回头。
发现是原本在敲门的林黎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她们两人这边,现在正笑眯眯的看向她呢。
“啊!公子恕罪!”
林黎好整以暇的看着惶恐不安的侍女,听她讨饶了好一会,才淡淡的开口说道。
“你们公子我回来,是因为....”
“明炎,来。”
一道开门声和一道沉稳有力的说话声打断了林黎的话,也解救了那两个侍女。
他惊讶的回头,看向门口的父亲。
明炎是他的字,父亲很少称呼,母亲也很少叫。
父亲总是叫他“来”“你”。
母亲则是叫他“儿啊”“黎”。
而好不容易有几个可以的朋友,乔欢叫他“相公”
陈文斋又仗着自己年长几个月好称大辈,总是叫他“阿黎”。
白潇潇....见人就是“哎”“喂”,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从她嘴里听到过自己的名字简直是少之又少。
有个乖乖的白潇礼和老不在家的陈文泽,他俩平时都是林哥林哥的叫。
要不是偶尔认识一些平辈的相互介绍一下,自己都要忘了自己的字是什么了。
“爹,怎么了?”
林江阳打开门之后一言不发,退身进屋。林黎也跟在他身后进去。
林黎一进去,发现里面没有一个伺候的人,他转身把门关上。
“坐。”
丞相此时穿着一身灰色的长袍,没有繁杂的修饰,很明显就能看出这是一件常服。
他此时坐在塌上的茶桌前,往对面斟了杯茶。
林黎看了看他爹,坐在了对面。
他其实很少来到他爹的屋子里。
虽然他爹不像大多数官宦一样,有这三妻四妾偶尔还要到外面偷个腥。
但是他爹拥有绝大多数官员都有的品德,就是不苟言笑。
他从小对林黎吃穿用度方面简直可以说是宠溺。
曾经有句不好听的话,说是宫里的皇子过冬用的银钱,都没有这小公子一天用的多。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放任林黎成为一个混蛋。
林黎不喜欢读书,那他就给他找最好的马术老师,教他在马背上怎么躲人,反击。
他不喜欢和家里的谋士们玩,林江阳给专门给他办宴会,特意邀请有孩子的同僚家。
但是这些都是在林黎看不到的地方进行的,在明面上,他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父亲。
但此时,他卸下来拿一身的伪装,如同一个普通的,慈爱的父亲一样。和他面对面坐着。
两人对坐,良久,林江阳先开口。
“姜先生都和我说了。”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来急躁。
林黎点了点头。
林江阳又问。
“接下来,什么打算?”
林黎拿起茶,喝了一口,然后略微思索说道。
“我想先谋个小位,比如我想去安置这次的难民。”
“为什么突然这样想?”
“姜先生说,我见识不用在正地方白费了。”
林江阳听到他说这话,淡淡的摇头。
“你不是真正的想为天下做事。”
林黎抬头看着他,没有反驳。
“家族给你提供后盾,是为了让你这样用的吗?”
林江阳这么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对儿子的关怀。
他看着林黎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柔软起来。
他走上前,罕见的摸了摸林黎的脑袋。
“爹知道,你是看见了那些难民,于心不忍。”
林黎听到朝廷,突然就想来了当初在刑部看到的那个关于九皇子的奏折。
于是他说道:“爹,你在朝堂多少年了?”
“从先帝那时,我就跟着你祖父上朝,已经有三十余年了。”
林黎睁开眼睛,猫眼微眯,就像以前向爹讨自己喜欢的东西一样。
“爹,我不能跟着你上朝。但是我想知道,朝堂上都说了什么。”
他看着一言不发的林江阳又得寸进尺的说道。
“爹,我这次是真的想安置这些难民,让我试试吧。”
也许是姜伯和林江阳说了什么,林江阳并没有反驳,只是沉默了一会,然后拍拍林黎的肩膀。
“好,好。”
林黎出了门,他走出大院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他爹,那个在朝堂上让人望而生畏的丞相,正站在门口,面朝着他的方向,脊背挺直如同一座雕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