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摇摇晃晃的街道朝着刑部方向走去,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和城门接壤的那条大路,林黎听车夫说到了这条路之后,就一直有事没事就掀开车帘子往外看,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姜伯闭着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纵然是想睡觉,也被一下一下的冷风激精神了。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拄着下巴的罪魁祸首。
“外面是有什么东西?”
他突然出声,把林黎吓了一跳。他收回手,整个人都蹦哒了一下。
“哎呀,你没睡着?”
姜伯深呼吸了一下,脸朝这车帘子方向转了转,不言而喻。
“......”
林黎啧了一声,然后转了转眼睛,看着那个和自己隔了一个木盒的人,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姜先生,你知道昨日那些难民。他们都来自哪里吗?怎么会来到皇城啊?”
“叫师父。”
“...师父。”
姜伯听到他叫师父,嘴角微微扬起,连带着浑身不近人情的感觉都消散了很多。
“叫你多读书,你不听吧。皇城靠北,近几年北边还和巫国有冲突,今年更是频繁,这些难民都是城池被攻破的百姓。”
姜伯淡淡的说道,可是心里明白,这些事不是说起来这么轻松的。
北边战事吃紧,皇帝又沉迷丹药不理政事,朝堂上面现在除了几个老臣,剩下的竟然是奸臣。
他的眉头不易察觉的皱起来一点。
那些人虽然权利不大,但是人数过多,拉帮结派媚上欺下,如同痈疽疔疮一般,在这本就昏沉的朝堂上肆意扩散。
林黎刚刚听到了巫国,就不由自主的又想到了乔欢。
想到这里,他的心猛的刺痛一下。就好像是已经快要好全的暗伤又被揭露在空气中。
当初他听到乔欢去到巫国,内心竟然没什么反应,甚至连自己和陈文斋预测错了乔欢要去的地方的失落,都比对他不告而别的伤心强。
林黎后来想了一下,也许正是因为自己这种漠视他的态度,才让他选择离开这里。
“栗子——糖炒栗子咯~~~”
搁着帘子都能听到街上那响亮的呦呵声,林黎突然想起来。
在自己小时候,城里突然爆发了水痘,当时自己也中招了,那时候身上痒还发烧,所以不愿意吃饭,医生还说不能吃那些糕点。时间长了整个人都瘦的不成样子。
乔欢当时也只有七八岁,他看林黎这副样子很难过,于是他趁着乔先生出去帮忙就偷偷跑出去,跑到了一户人家哪里,用自己攒下来的铜板和那户人家换了栗子。
乔欢当时冻的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发白,可是那双狐狸眼睛却是亮晶晶的。
他揣着满兜子的栗子去厨房,把他们放到灶里烤熟,然后又看那些侍女们不注意,从后门溜进了林黎的屋子。
他当时感染这个水痘,很多人都不敢进来。就连爹娘也被郎中拦在外面。
只有乔欢,不遮不掩的跑过来,兜里手里全都是给他带的栗子。
“师父,是因为周围城池都没空地了?所以那些难民往这里跑。”
姜伯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如果国家的城池都装满难民了,那这个国家也快完了。”
他朝林黎安抚的笑了笑,好像对他动了脑子表示满意。
“是因为动荡太多,所以他们想一劳永逸,于是就往国家最安全的地方跑了。”
林黎说:“皇上不管吗?”
姜伯:“皇上会派人来管的。”
林黎看着姜伯一脸正经的样子,反骨一下子就上来了。
“这样吃力不讨好又没有油水的事情,你猜皇帝会叫谁去?”
他本来不指望姜伯会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问的这个问题,和他想问的那个问题一样。
无论怎么打都吃力不讨好。
没想到姜伯略微思索了一下,之后认真的回答:“十二皇子,李黍。”
听到这个名字,林黎想起了他请自己吃鱼和分别前的那句“一月内必有答复”,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姜伯,试探性的问道。
“你主张十二皇子当太子?”
这本来是个很敏感的问题,按照常理来说林黎是不会问道,可能就是被这个十二皇子印象的吧。他也变的这么嘴快起来了。
姜伯很轻松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是太后那边的,当然要帮助十二皇子了。”
.......
之后马车里的两个人一路无言。
“大人,林公子,到了。”
车夫的声音打破了这凝固一般的气氛。
林黎拿起放在一边的盒子,立马钻下车,然后幼稚的得意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直到看见了刑部都大门。
乌门黑匾,石兽镇门,白皮红漆的大鼓立在一边,死气沉沉又诡异万分。门口的两根柱子上都用金笔题字。
左为“纠劾百官,辩明冤枉”
右为“喉舌之司,清官明吏”
林黎闻到空气中有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他看着那大开的黑色木门,只觉得它像猛兽的嘴,自己要是进去一定会被一口吞下。
他稍微往后退了退,就被一只手抵住了退路。
“走什么?要走也只能往前走。”
他给林黎扶正了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歪了的冠,抓起他到我手腕对他说。
“你自己进,还是我带你进?”
林黎吸了吸气,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刑部服饰,挣开他的手。
“我自己进。”
他抬脚进入,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发现刑部里面并不是像自己想的那样。什么给犯人剥皮抽筋,什么十八般的刑法折磨的人生不如死。
路上还有人和他们打招呼。
“姜大人~才来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大人。”
“大人!来的好巧!我和印南他们正要把后院那颗柿子树上的柿子打下来呢。”
来来往往的人不少,而且他们手上大多都拿着厚厚的宗卷或者书本。他们的都不吝啬一个笑脸,碰见了就互相打招呼,还和他们打趣。一派其乐融融。
林黎边走边想,这和传说中的活阎王殿也不一样啊,难道自己当初遇到的那些刑部的人是特例?
也许是看出来他在想什么,姜伯毫不留情的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别看他们明面上都是做文职的样子,憨态可掬,等去了牢里,下手一个比一个狠。平时遇见他们了,绕远点走。”
“大人欸~小的可等到你来了。”
姜伯的话音刚落,就迎面走上来一个男人。
他满脸堆笑,个子不高,面容普通,看到林黎张嘴就是夸赞的话。
“这位是林小公子吧!百闻不如一见啊,如此的风采照人!”
林黎被夸,看那人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于是拱手朝人做礼。
“您谬赞了。”
林黎看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应该是那种佛口蛇心的笑面虎。
那男人见他这么礼貌,看着他笑容越发大。厚厚的嘴唇都合不拢。
“王平。”
姜伯在一边淡淡出生,那叫王平的男人瞬间收敛了笑容。
“大人,小的都搁着等您好长时间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在都时候侍郎他们做主。”
王平嘿嘿一下,挠了挠头。
“侍郎他们做不了主让我找您来,是南燕他们抓住个从巫国来的奸细。”
他丝毫不怕林黎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林黎抱着木盒子眨了眨烟,看向姜伯。
南燕,不是皇城侍卫军的名字吗。
姜伯看了眼林黎,然后边朝屋子走去边说。
“现在在哪?”
“在下头关着呢,就抓着一个他们都宝贝的很。这不是让属下来问您。是杀是剐还是剁碎了满地爬啊?”
他依旧笑着,眼神真挚的说出那些血腥的话。
林黎微微点头,他现在理解姜伯刚才说的“下手一个比一个狠”了。
他又转身看了看那个叫王平的男人,如果他没有出现在刑部,没有说出那些话。自己会以为他只是一个憨厚的百姓或者是慈祥的父亲。
“把最南边那间牢房收拾出来,先关个几天。”
那王平脸上闪过一点疑惑,然后又瞬间消失不见。
“小的知道了。”
说完他朝二人抱拳离开。
“最南边那间牢房,是有什么不一样吗?”
林黎叽叽喳喳的追问道。
“没有。”
“那为什么要把他带去那间啊?”
姜伯推开了他值房的那扇门,刑部好像屋子并不多,因为就连尚书的值房也不是单间的。
林黎摇摇头,在心里啧啧两声。
这屋子的人其实不多,也就四五个,都规矩的坐在自己的案子后面,头也不抬的在写着什么,即使是听到了林黎这个陌生人的声音也没人做出什么大反应。
和外面那些人很不一样。
姜伯往这栋房子的里面走去,边走边和林黎解释道。
“下面的牢房都是关押一些重要犯人的,他们没有死期这一说。”
“但是牢房就那么多,等牢房满了,但是又来新人的时候,就会有人迎接来他的死期。”
“最南面的那个是通敌国被抓住的,嘴严的很。刑部养了他五年,也是时候给别人腾地了。”
姜伯走到属于自己的那张案子后坐下,然后挥挥手让他也坐下。
可能是心情好,他又和林黎多说了几句。
“说起来,下面的犯人,有些比我任职的年龄都大。没意思的时候下去找他们说说话,也是挺有趣的。”
林黎不想去思考姜伯和他们“说话”的方式,他只是觉得姜伯现在这个样子和自己初次和他见面的样子很不一样。
林黎看着自己的案子也放着几张竹筒,挑挑眉。
还真是来干活的啊。
他把盒子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是夏竹为他准备的东西。
一方名贵的端砚,上面的纹理绮丽,还有两只蝙蝠和几只葫芦。看着就价值不菲。
还有两条柱状的徽墨,上面朱砂金线勾勒。
笔尖上的毛是鼠须,还有镇纸,一个是汉白玉卧虎,一个是红玛瑙的蛟龙出海。
林黎看着这些平时喜欢的贵东西,又看了看姜伯,突然想到他说自己读书不多。于是转了转眼睛,把盒子一关,带着那墨砚台和笔和外面的一个官员去换。
姜伯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阻止了那个已经迫不及待拿出来笔墨的官员。
“用自己的东西。”
林黎抬抬手,朝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我用这些东西是糟践了他们,不如给别人用。”
他说这话的时候阴阳怪气,很明显是在不讲理的翻旧账。
“焚琴烹鹤也好,哀梨蒸食也罢。有什么糟践不糟践的。”
林黎看着他皱起的眉,满意的回去。
能让你烦,这东西自然不算糟践。
刚才被林黎找到的官员遗憾的摇摇头。
差一点,就可以换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