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十点钟是上班的高峰期，大厦的商务电梯拥堵，季信为了能及时在伊藤泷离开前拦住他，只能顺着消防楼梯大跨着往下跳，这一路就直接追到了地下停车场。
伊藤泷站在红色跑车的车门前，车灯随着车门的开启闪亮了几下同时发出‘滴滴’两声。季信也是寻着这两下的灯闪和喇叭找到了他停车的位置。
“伊藤！！”他手里攥着那张支票，朝着远处车前的人一路跑，跑得气喘吁吁，“你等一下！”
伊藤泷似乎没想到他会追过来，但还是等了一会儿，他拉开车门站在里面，双手相叠搁在车门上，托着脑袋，眼睁睁地看着季信跑向自己。
直到季信走近，他才不慌不忙地问：“季律师还有事？”
“你…为什么呼…要解约？”季信掐着自己的肋骨，喘得有点岔气。但还是用另一只手将那张支票递到他眼前。
伊藤泷垂目看了看那张支票，倒是有些不明白了。他挑了挑眉，眼下西装革履还是改不了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我给多了？特意来还我？”
季信喘着气，他摇着脑袋，想要一个答案，“我就是想问你为什么要解约，你是对我的工作有什么不满的吗？”
伊藤泷很奇怪地看着他，“我刚才已经跟裴主任说过了，我对你的工作能力表示认可。”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宁愿放弃这个高额案件，甚至于甘心支付双倍违约金都不肯让我们帮你打赢这个案子？”隐隐约约的，季信总觉得跟渊真白有关，但自己无法开口去问。
伊藤泷轻笑了一声，“我说，事到如今，你跑过来问我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季信咬着牙，“到底为什么！”
伊藤泷揣着手，偏着脑袋看着他，“为什么？我记得我上次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个案子赢不赢无所谓，重要的是你，季信。”
“我？”季信似乎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所以不得不问，“你的意思是真…渊先生决定要解约的？”
一提到渊真白，伊藤泷那双眼睛不由地吊了起来，声调也不由地拔高了许多，“既然你提到真白，那我倒真的想好好问问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竟然让他那么伤心？”
季信愣了一下，不太明白。因为在他的记忆里上一次见到渊真白还是在画廊里，泼了自己一身的酒水，他当时还一脸要掐死自己的表情，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很伤心吗？
“我…我没有啊……”
“没有！？季信，你真的以为你上次喝多了是被我捡回来的吗？”伊藤泷的脸色沉了下去，“是真白把你捡回来的！而且从那天之后他总是偷偷的出门，他没说但是我知道，他是去看你了。”
季信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来看我？”
伊藤泷挣扎了一下，将头抵在车门上，喉咙压着声带，声音有点闷沉，“我其实从来都不相信三年前那件事是你做的，尽管你上次在日料店里亲口承认我还是觉得有迹可循。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愿意说实话？你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走？你知道你消失之后真白变成什么样子了吗！”最后他竟是怒喊出声。
“我……”季信攥紧了手，感受着血色满满从脸上褪去的苍白感。
伊藤泷从车门上猛地抬起头，眼中竟通红一片，血丝惹目，他看着季信恨意骤升，“爆出新闻的那一天我回到公寓里，走进那个房间……”他的喉咙在哽咽，“地上全是血…”
“我当时以为他死了，我就去找，满屋子去找。你知道我最后在什么地方找到他的吗？”他痛苦地闭了闭眼，“他就像是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手里拿着笔，墙上全是画…可是那只笔其实早就已经写不出东西了……”
伊藤泷苦笑地看了他一眼，“所以，他会怎么做你应该想的到吧？”
意识，轰然间崩塌了。
他当然想得到，但答案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伊藤泷就一手揪起他的领口，眼中猩红，恨意满满，“我当时感觉就像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真白第一次发病的那一天！”
季信双眼也开始失神，如同置身深海沼泽，任由海藻和毒泥侵蚀着自己的感官和四肢。
伊藤绝望地深吸了一口气，重新看向他，“他当时其实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有发过病了。”
“他原本有机会可以被治好的。”
“你原本可以救他的！”
“但为什么你消失了呢？在他以为自己还有救的时候，你带着他对你的信任，狠心地背叛了他，给了他致命一击。”
季信张了张嘴，苍白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连呼吸都无声地停滞了。
为什么消失了呢？
能说吗，现在他能解释了吗？
他对渊真白的那份心意暗藏心底，回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理喻。
他们都是男人啊，如果他知道的话，一定会被讨厌的吧。
季信的心头如同堵着一座磐石。
他该怎么回答？为了他的前途？为了不妨碍他寻找自我的价值？还是因为矢野修司的几句话给自己提供了逃避的理由？
为了满足自己那颗卑微又脆弱的心找的借口。
但最终话到了嘴边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
“你差点毁了他。”
你差点毁了他。伊藤泷的声音瞬间穿透季信的耳膜，在空荡的地下室里显得掷地有声。他混沌的意识突然像被炙热的空气会心一击般清醒。
三年前他面对矢野修司的种种言语时何尝不是全然用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斥责他：“你别把他给毁了。”
可如今到底是谁把他给毁了？
季信不敢再想下去。
“让我见他一面。”季信陡然猩红的双眼死死地望着伊藤泷，他握住车门，十指的骨节因过于用力而变得错位且通白。
伊藤泷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见的？你不是已经跟那个主任好上了吗？”
季信闻言当即否认，“我没有！”
“你没有？那他怎么会知道我们解约是跟你有关？那真白为什么昨天回来之后突然就说想要回日本？”
“季信，中国这么大，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们是偶然才选中你所在的这家事务所的吧？”
季信怔怔地松了松手，思绪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喃喃：“他要回日本…？昨天？”猛然间清醒过来。
昨天在酒馆里，裴锡亲自己的那一下，被他看到了？
“真白想做什么，他从来不会说。所以我就替他做了，所以他找到了你。”
季信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又决绝，“让我见他一面。”
这一次，他没有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