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间，不论是声音还是痛感都离他越来越远，仿佛置身于深海一般，不见一丝光亮，也无法动弹，让人窒息。
陵川奋力挣扎着，想向着海面游去，脚下却被紧紧束缚，一直把他往下拽，最后彻底没了意识。
这一夜，是顾渊生平以来最难熬的一夜，他不知道陵川能不能撑过来，也不知道阿川到底有没有求生意志。其实以阿川的武力，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摆脱顾玮的控制。或者说，他被抓完全就是自己心甘情愿的结果。
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尹川支开身边所有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只是让身边的奴仆以及一直跟着他的军师照顾好斛律荣，就再也没有别的话了，一个人消失在夜市茫茫人海之中。
可是，陵川已经二十五岁，早就该是娶妻生子的年龄，斛律宰相的女儿从小一直倾心于阿川，自己这样做也是顺水推舟而已，他不理解为何当他提及此事时，阿川会这么激动。
他也是怒气直冲脑门，说什么断交的鬼话，如果不是他，阿川就不会生气负走，也不会如今伤痕遍体。
尹川的话不断在他的脑海回荡，久久不散。
“你说，你还是那个渊哥哥，可是你不是不知道我根本不喜欢那个斛律荣，为何还要我娶她！”
“哦对，你要拉拢斛律拓，你要巩固你的势力、你的威信、你的地位。”
“好啊，我娶她，不过此事之后，放臣离开吧，臣不想再在宣城。”
“如果可以，下辈子不想再与你有任何牵扯，最好是形同陌路。”
为了操办这场堪称皇室规格的婚礼，顾渊甚至动用了自己的私库，就是要让世人都知道在他的心里，尹川是他的兄弟，是他捧在心上的大将军，没有人可以看轻他、欺负他，更没有人可以挑拨他们二人之间的感情。
一切似乎都是已经有预兆一般，有迹可循。
成婚那天，尹川面无表情地叩拜，顾渊感觉尹川不像是在遵循着这拜该有的喜悦和尊重，更像是在拜别自己、拜别这座他从小长大的宫城。
当晚，他听手下来报，尹川喝得烂醉，又哭又笑的，与疯癫无二。一边直接就着酒壶喝酒，一边狂笑着进入斛律荣的婚房，灯随之而灭。
明明是该高兴的时候，顾渊却怎么都提不起来，心中堵塞难耐。
就连这他亲赐下去的喜酒，喝起来都辛辣苦涩，难以下咽。
不知为何，他觉得那身大红喜袍十分碍眼，他竟然想让尹川当场脱下，不要成亲了。竟然，他甚至想直接拉着尹川离开这喧嚣嘈杂的漫天祝福，他不想让这个满心满眼都是阿川的女子与他拜堂。
一想到阿川还要和她翻云覆雨，胸口就撕裂地生疼，让他喘不过来气。
为什么？
他的心会这么痛。
顾渊凝望着床上之人静好的容颜，温和的眉眼，四处打仗斌没有让他的皮肤变得粗糙，反而看起来更加健康。高挺的鼻梁，粉嫩的嘴唇，抛开一切性别之美，阿川算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这样的美貌，如何在战场上杀敌，如何威震四军。
但，他的阿川还是做到了，完成的相当出色，比之其父更是绰绰有余。
或许，他早就该认识到，阿川不是当年的阿川，他也不是当年的渊哥哥。
从小到大每一步的心惊胆战、如履薄冰，早就让他学会内敛心思，算计他人，所有人都在他的计算之中，包括这个一直为他而活的尹川。
无论他怎么不愿意承认，都不得不面对的是，当尹川在宣城之变背起竞凌王的尸体，用绝望与他对视的那刻，所有的经年谋划已经不在他的控制之中。
他从没想到尹川会是他此生最大的变数，那颗他看似牢牢把握在手，实则早就看穿一切的棋子。
指尖摩挲着唇瓣，顾渊的眼眶逐渐湿润，轻笑起来，“阿川啊阿川，你为何要这样逼我，我对你不好吗？你究竟想要什么啊？”
“为何我们之间会走到这样差点决裂的地步，明明我计划都是那样完美无缺，却次次都让我这样难捱。”
顾渊趴到陵川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勾住小拇指。
还是同样地躺在一张床上，同样的两个人，同样拉勾，可是儿时的约定早就不再可能实现。
思绪回溯，从未有过的疲倦席卷而来，顾渊闭上眼睛，努力回想着最开始的美好。
梨花树下，顾渊坐在院子里，看着尹川在捡着飘落的花瓣。
小小的一只，捧着小小的花瓣，走到他的面前，“渊哥哥，这里的梨花好好看，听嬷嬷说，梨花有着不被世俗所玷污的纯洁之意，所以它才是白色的。”
顾渊浅笑，自从这个小他四岁的弟弟来到东宫，原本枯燥无波的生活却开出了七彩的花朵，将灰暗的记忆装点的热闹纷繁。
接过小尹川递来的花瓣，顾渊将这些放到盒子里，“看你如此喜欢，那咱们把它装起来，做成香囊，这样想闻的时候随时都可以闻到。”
“不要。”小尹川摇着头，“花落归土，叶落归根，对梨花来说，泥土才是它最喜欢的地方，也是它回归本性的地方。喜欢它，不一定要留它在身边。”
听完，顾渊眼中闪过一次诧异，“喜欢它，为何不能把它留在身边呢？”
“听娘亲说，尊重它的意愿，才是真正的喜欢。”小尹川歪头，“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但就是感觉花瓣落到土里，这样会更好。”
“好，咱就听阿川的。”顾渊倒上一杯热茶，轻轻地扇动着微风带走热意，“玩这么久了，快过来喝点茶润润嗓子，休息一会儿。”
小尹川开心地跑到顾渊身边，也顾不得温度，直接拿着杯子就往嘴里灌，结果烫得大口喘着凉气，“渊哥哥，太烫了。”
“抱歉，是哥哥的错，下次一定注意。”顾渊赶紧吹了吹，试了下温度刚好才再次给小尹川递过去。
或许，从小时候开始，他就是一直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待阿川，却从没有仔细想过阿川到底想要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