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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抄家

小说: 西风吹梦成今古 作者: 苇笛 字数:2247

  秦淮河畔波光潋滟,花船,官船,乌篷船,都点缀着灯笼,映着波心的倒影,分外诗意。岸边人来人往,捏面人的卖灯的吆喝着,夏言穿着常洛少年时的月白朱子深衣,常洛拉着她的手走在石桥上,像同游的少年。

  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要说这金陵的灯会,不是元宵节才有,像今日,便是因为一年一度的“闹花魁”。

  “闹花魁”,听名字大概也知道什么意思。六朝佳丽地,金陵帝王洲,每到了这个时节,金陵的官妓啊名花啊便会聚集在秦淮河上泛舟,或抚琴唱曲,或笙歌艳舞,岸上船上的人们便会丢下绢花,捧出个当年的花魁来。

  远远的,一阵缥缈的歌声传来,好像远处的高楼上传来般茫远。随着小船的驶进,又听到琴声,乃金陵琴派的《平沙落雁》,按捻着七弦悠扬辗转,竟是一片悲戚之意。

  抚琴的女子长相清秀,眉间似笼着轻愁,有种欲诉还休的幽怨,虽不十分美艳,在一堆庸脂俗粉也别有风韵。

  夏言赞叹到,风尘女子中也有这等人物,手中的绢花便全当不是银子买的,抛上了那艘船。

  “这位何思梦是前御史何满的女儿,何满一着不慎,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妻女也被罚到教坊司为官妓。官宦人家的女儿,不是艳俗桃李能比的。”常洛感慨道,听在夏言耳里却别有意味,出言道:“哟,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你竟认得她?”

  “一面之缘而已,你吃的哪门子飞醋。”常洛忍俊不禁,搂过夏言,防止身边的人流碰到她:“我这么个好男人,还不能让你安心?”

  青年的眼睛,深邃的像夜空一样,像要静静地将人吸进去。

  夏言撇了撇嘴,也学着常洛之前对自己的那样,猛拉下他的领口,常洛猝不及防,向前倾倒,夏言则一闪身,常洛就掉进了冷冰冰的秦淮河里。

  “哈哈!常大哥你功夫也没长进嘛,都让我偷袭得手了。”夏言在岸上笑的得瑟,常洛骂到:“小混账东西。”

  常洛家原是北方人,他水性从小就不好,幸亏河边水浅。

  “得,得,你厉害,哥这就回去换衣服,明天面见圣上时万一涕泗横流,皇上一定会体恤以为是漠北冷的不像话呢。”

  夏言吹起口哨:“常大哥,别啊,你看这湿衣衬托地您身材曲线多好,这满秦淮的名花们都拜倒在您的直裰之下了,看那何思梦一脸担忧地看着您,莫不是着了兄台的道了?”

  “小兔崽子。”

  在夏言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被常洛拉下了水,常洛从后面抱着她,强健的手臂箍地她生疼。夏言的后背和常洛的胸膛严丝合缝地贴合在一起,能感受到他滚烫的体温。

  “让你一把你还真得瑟了。”被人在耳边说话的麻痒感很是奇异,夏言反应过来,打他的手臂:“作死呢,快上岸,不然真染风寒了。”

  常洛捞起夏言,横抱着她上了岸,两人刚准备打道回府,就听见小六子惊慌失措的声音:“小姐,小姐!”

  挖挖耳朵,不用说,又是自家老头找人了。这小六子怎么回事啊,不是嘱托过他自己穿男装的时候要叫少爷么。

  “小姐,不好了,皇上让锦衣卫围了府里,小姐快逃吧!”

  小六子的声音很低,焦急地不像话,夏言却懵了,用力地摇小六子:“到底怎么回事?”

  “皇上说老爷通敌叛国,老爷已经被抓到诏狱了,锦衣卫正在抄家,家里被封死了,不准出入,我出去买东西,一回来就看到这景象!”

  夏言的身体摇摇欲坠,常洛扶住她,面色凝重:“先到我家。”

  “不行,皇上有意对付我爹,和我们家是世交的你们常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乱子,你回家,我有地方去。”夏言神色坚决。

  常洛咬牙道:“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可靠的人?我好歹是你没拜过堂的相公,不会只有这点担待。”

  “那个婚约取消!”夏言怒吼道:“这阵势你还看不出来,端的是要把我夏家灭门,你凑的哪门子热闹!”

  “取消?”常洛露出一丝讥讽的神色:“你还真当我是大难来时各自飞的势利眼?夏言我告诉你,这门亲事想说取消就取消,门都没有。”

  “你明不明白?你是常大伯的独子,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一个人怎么好好活下去!”常洛暴怒地看着她。

  夏言抬起头,在常洛的惊愕中吻住了他,然后唇舌交缠之时毫无预兆地出手,不是之前没有力气地轻推,用了八成的力气。她出手很快,愕然之下常洛已经被夏言推进了河里,水漫到了脖子。

  妈的,老玩阴的。

  那个小兔崽子都没回望一眼,飘然而去,月光映着她清冷的背影。

  “海棠,海棠是我。”

  海棠打开门,他的房间是醉烟楼的顶楼,平常没有什么人会来,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知道是谁。

  他刚睡下,只穿着中衣开了门,门口的夏言让他吃了一惊。

  衣服湿答答的,发梢滴着水,疲惫不堪,魂不守舍,脸白地像层纸,只有唇红肿着。

  大惊失色,帮她擦干了头发,拿了自己的衣服让她换上,整个过程中,夏言一言不发。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海棠担忧地问道,夏言却依旧没有反应。

  海棠揽过她,让她的脑袋靠在自己前襟,不一会,胸口果然湿了一片。

  “怎么了?”温柔的语气,顺着自己头发抚摸的手,让夏言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伤心、愤怒与恐惧。

  “狗皇帝……抄了我家,爹被锦衣卫……抓到诏狱了,说我爹通敌叛国。”夏言肩膀抽动着,泣不成声:“我爹不会叛国的!他是个和稀泥的老狐狸,但是大事有分寸,他叛国鞑子能给他什么好处?能让他坐上比首辅更高的位置吗?”

  海棠沉默了,半晌,长叹了一口气:“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夏首辅既是外戚,又权倾一时,声望极高,帝王容不得他……”

  “当年我爹是被谁求着才当他的首辅的?当年我爹是怎么苦守金陵一个月击退叛军的?他妈的帝王都是良心被狗吃了的!”夏言破口大骂,眼泪像断了线一般,没有分寸地捶打着海棠,海棠无奈地认她发火,眼里只有怜惜。

  紧紧地抱着夏言,认她发火累了,倦了,睡了。

  月光下,那清丽的眉眼倔强地紧闭着,小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梦里还在骂骂咧咧着。

  海棠拂过她光洁的额头,艰涩地自嘲般轻语:“帝王心术,本不是我们这些人揣度的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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