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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玲珑

小说: 囚爱 作者: 沐千雨 字数:3427

  那时的月光清冽而温柔,粼粼水光浮动满塘荷影,摇曳翠柳如波纹相映。

  那时的男孩,坐在柳枝下,兴奋地拎着一对紫玉半环对她说:“梦梦你看,这是我悄悄从爸爸的保险柜中找到的哦,你看它多漂亮。”

  “你不怕爸爸打你吗?”当时的夏梦坐在他的身边,赤脚划拉着水塘冰凉的水,泛起一波一波涟漪。

  年幼的夏梦,对那个总是沉默不语的男人留有恐惧的阴影。当她的妈妈指着那素未谋面的男人说,“梦梦,那是你父亲。”男人冷冽的眼神向她迫来时,夏梦直直打了个寒颤,也就从那时开始,夏梦就对他感到莫名的害怕。

  “不怕!这里是炎镇,可不是家里那所大房子。他要打我还要飞十几个小时呢,到时候我早藏起来了。”骄傲洋溢在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他将一个半环递给夏梦,说:“呐,我们一人一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分开了。”

  夏梦看着手中冷光流溢的紫玉,不解地问为什么。

  男孩神秘一笑,握着她细细的手指移到半环的内侧,摸索着指尖下的凹凸不平,“莫离莫弃,共此生,莫相负。”男孩轻轻地念着,拉着她的手又移到另一块半环中,“莫失莫忘,同悲喜,莫相欺。”

  男孩看着她,宣誓一样地说道:“梦梦,从此以后,我们都要像这里面写的一样,不准离开,不能忘记,也不要欺负对方哦。”

  当时的夏梦还不明白,只似懂非懂的点头,任由男孩谨慎万分地将它挂在了脖子上,那温润的冰凉滑过胸口,就像脚底划过的塘水般柔软。等到夏梦终于明白其中的含义时,他们已经不复当初的纯真,取而代之的是一幕幕暗黑惊怵的回忆,将他们越拉越远,以至于分道扬镳。

  夏梦五指紧握,精致的紫玉棱角将手心咯的生疼,耳边又传来了那似乎是来自地狱的怒吼。

  “你的名字叫程若梦。”

  “不,妈妈说我姓夏,叫夏梦。夏天的夏,美梦的梦。”

  “啪!”凌厉的手掌扇到她粉嫩的小脸上,男人戾气难忍,冷冷重复,“你的名字,叫程若梦。”

  从此以后,她有了新名字,叫程若梦。

  从此以后,她成了程家身份矜贵的大小姐。在这个大得不像话也冷清得不像话的家里,有个严厉的父亲,一个温和的哥哥和一个可怜的母亲,她不过是这可怜的二婚女人的拖油瓶。

  思绪兜兜转转,额头右上角开始隐隐泛疼,那道旧伤口伴随着那一幕的惊恐,将回忆又一次重温。

  那是个很黑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都躲进厚厚的云层里,月亮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苍沉重的黑云。

  这个寂冷的大房子里,飘荡着男人嘶声竭力地怒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沙发上,被掐着脖子的女人满脸泪痕,她双手掰着男人粗壮有力的手腕,嘤嘤哭乱了的精致的妆容,颠覆了平日里的美丽温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恐惧浑身狼狈。

  男人暴怒的双眼布满红血丝,丝丝都沾染着疯狂,他掐着女人细柔的颈项,声音却变得出奇的温柔:“芸芳,你不能离开我,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我不准你离开。”僵直的手臂凸出条条青筋,他越掐越用力,“芸芳,不要怕,再过一会儿,就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永远……我们永远在一起……”

  女人狼狈的脸由通红逐渐转至惨白,那一双忍着痛苦和绝望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即将来到的告别。她缓缓地朝黑暗里看去,直到搜寻的目光定到某一点,泪水便从她的眼角滑落,微张的唇却勾出了一抹愧疚的笑。

  夏梦缩着小小的身子,躲在同样瑟瑟发抖的小怀抱里,她恐惧地看着这一切,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她看到妈妈延绵在唇边的一丝微笑,她这才意识到应该做点什么。

  对,她必须做点什么,心才不会那么恐惧。

  浓厚的黑夜似乎早已酝酿了一场狂风暴雨,滚滚而来的雷声惊醒了迷失惊恐的心灵。夏梦大声哭喊着妈妈,冲出了那个一直护着她的小胸膛,下一秒,她小小的身子便被狠狠地扔了出去。一道闪电骤然划破黑夜,照亮了黑漆漆的房间,照亮了母亲凄惨的脸。她看到母亲那只伸出来的手正慢慢跌落,她看到母亲的泪水还悬在眼角,她看到那微弯的唇角正诉说着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告别,一如缠身厉鬼般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间。

  她的额头上传来炸裂般的疼痛,她不知道自己撞到了什么,只看到红艳艳的地毯上,刚才还暴怒的男人怜惜万般地将那具毫无生气的身体紧紧地抱进怀中,像是相依偎的恋人,逐渐被那片赤红淹没。

  “梦梦!”

  谁的声音嘶声裂肺充满恐惧?

  “……梦梦!”

  谁的呜咽充满无措地悲怆?

  “梦梦,你醒醒……”

  谁的手掌颤颤地摇着她的肩膀,将温热的泪滴模糊了她的双眼?

  程若溪说:“梦梦,你不会寂寞的,你还有我,哥哥会永远陪着你的。”

  “你的爸爸杀了我妈妈,你是杀人凶手的儿子!”夏梦扯下脖子上被体温染暖的紫玉玲珑,恨恨扔到他脚下,“你不是我哥哥,我不需要你陪。”

  之后的日子,夏梦发疯般地四处揭发母亲是如何被活活掐死在那男人手中。警察、邻居、曾经的小伙伴,她都一一告知,可她得到的,除了满目的怀疑便只有那一点令人可笑的怜悯。有谁会相信一个7岁孩童说的话?

  那个能只手遮天的男人冷漠的眉眼,俯视着她,静静地说:“这孩子,已经疯了。”

  “不,我没疯。你才是疯子,你杀了我妈妈,还把她的尸体藏了起来,你才是疯子,你这个变态,杀人狂魔,疯子!!”夏梦挣脱不开将她强制抱起的家仆,只能扭着身子奋力地怒骂。

  最后,她被关进房间,窗口门口都被木条封死。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默默地哭泣、默默地想念。

  阳光从被钉了木条的缝隙里钻了进来,一条一条杂乱交错着,像她偷拿着程若溪的画笔胡乱涂鸦的作品。夏梦踩着从梳妆台边搬来的小凳子,趴在窗台上,努力地从那隙缝中看着外面的世界。

  悠蓝的天空,朵朵白云,还有程家那大大的花园,那立在草坪上的跷跷板,那悬在铁杆上的秋千,如今都已不见了当初的欢声笑语。她的妈妈不在了,再没有陪她在草坪上玩耍,她甚至连门口都已出不去了。泪水又涌了出来,她伤心的垂下头,却听到有踽踽细语,仿佛正在喊她。

  再次从那隙缝里看出去,只见程若溪正在窗外仰着脑袋焦急地喊她,一见到夏梦想转身不理他,忙惊慌地喊道:“梦梦,你不要走,你听我说。”

  “爸爸这次是真的发怒了。不过不要怕,我去求了爸爸,他说只要你乖一点,不再说那些胡话,他就会放你出来的。梦梦……?你有没有听到?”

  “梦梦,你已经被关了三天了,这几天我天天都睡不着,天天都听到你哭。你知道我听到你哭,心里有多难过吗?梦梦,我求求你不要再闹了,乖乖的,我们一起上学,等我存够了钱,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我们去炎镇,离这里远远的,好不好?”

  程若溪一口气说了好多好多,夏梦咬着唇,乌黑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她看着窗外搭着梯子前来劝她的小少年,冷冷地哼了一声,“我恨你,我恨你爸爸,恨不得你们全都死掉。”跳下小板凳,只听得窗外一声惨叫,夏梦赶紧又爬上窗台,用力往外瞧,却什么也瞧不到了。

  当天晚上,给她送饭的阿姨愁容满面。

  夏梦仰着头,看着她,心想是不是该问问那个笨蛋程若溪有没有被摔死。那阿姨却对她的仰望不屑一顾,匆匆敦促她吃完,就收了盘子走了。

  接连好几天,再也没听到关于程若溪的只言片语。夏梦坐到有阳光照耀的地板上,木讷地对着满窗木板发呆,渐渐地竟然睡着了。等她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全黑,屋子里黑漆漆的寂静得可怕。一阵细琐的声音传来,夏梦立刻竖起耳朵听着,不一会儿,就看到紧锁的门被推开。

  “梦梦……”程若溪一手扶着门,一瘸一拐地走进屋子里,晃着脑袋满屋子里寻找夏梦的身影,“梦梦……,你别躲了,我是哥哥,你快出来。”程若溪一边压低声音呼唤着,一边瘸着腿缓慢地移动着,还时不时地往门口看,似乎很怕下一秒就会被人发现。

  夏梦缩着身体躲到窗台底下,她不愿意跟仇人的儿子说话。

  似乎已经习惯黑暗的程若溪终于找到了她的藏身点,忙一步一瘸地朝她奔了过来。夏梦身子一歪,躲开他伸出来的手臂,好像上面沾了什么恶心的东西。程若溪双臂一僵,受伤从明媚的双眼里滑过,不过一秒,他又恢复常色,轻轻地对她说:“梦梦,你不要怕。你看,这是我好不容易从爸爸那儿偷到的钥匙,爸爸已经出远门谈生意去了。”他的脸上融着喜悦,“这回,我们可以一起逃了,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鬼地方。”

  夏梦这才注意到,他单薄的双肩上背着一个小行囊,穿戴舒适整齐,完全一副出远门的样子。

  手臂被抓住,她看到程若溪满脸期待,“梦梦,你跟我走吧。我刚刚上来的时候,看到管家正在忙着清点财务清单,现在要是不走,就没机会了。”

  最终,夏梦跟着程若溪跑了。

  两个孩子气喘吁吁地跑到车站,买了车票,随着火车渐远了这伤情的都市,融入了自由的山峦。

  窗外有一片被紫色覆盖的田野,是薰衣草甜淡的香味,夏梦眯着眼,精致的小脸上浮起了久违的微笑。对面的程若溪看得有些呆了,他说:“梦梦,以后你都这样笑着,好不好?不要有不开心,不要有泪水,不要有难过,只要这样淡淡地笑着就好。”

  可人的一张脸,怎么可能只拥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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