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路遇出殡
萧漫前往西北路上的第四天黄昏，最后几丝余晖隐没在黑暗之后，宣州城里的小贩们都趁着尚有一点光明紧迫的收拾着东西，唯有城门边角落里一个简陋的书摊上，摊主依旧不急不徐。
说是书摊，其实就是一个破的连桌沿都呈锯齿状的小平桌，上面摆着几本书，旁边用三块黑乎乎的石头堆成筒状，插着一块破布藩，也不知道是哪里捡来的，字倒是没几个，补丁却有十来个，上书“代写书信，算命测字。”字倒是一流的字，笔力劲挺，气韵流畅。颇得雅正之风，而无邪肆之致。
那摊主一身青色长衫，正是大楚普通文士所着装束，头上的发丝黑白夹杂，以山间的竹木做成简易发冠和发簪固定，身材颀长，那身补补缝缝多次的青衫穿在他身上不止不显得寒酸，反而为他增添了几丝沧桑和稳重，眉修长略上扬，眸子沉静中蕴含温和，一丝浅笑挂在他嘴角仿佛永远也不会消逝，他一本一本的收拾自己的破书，将上面的灰尘用衣袖掸的干干净净，不看他手上的书，旁人定然会以为他一脸欢喜的在清点什么绝世宝贝。
再次起身的时候，桌子边已经坐着一个面黄肌瘦的青年，一身白衣洗的发黄，袖口处磨出来的两处破洞甚至还来不及修补，衣襟处的撕裂痕迹明显还是新的，略微发红的眼睛显然刚刚哭过，手脚微微发颤，狼狈到了极点，中年文士从桌上茶壶中倒出一杯水，往那青年面前一推。“你要写信？”
瞥了一眼青年右手拇指和食指上的厚茧，这倒不像是不会写字的人啊。
青年先是慌乱的点点头，而后立刻摇头，一口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了，这才安定了一些“不，不是的，我没钱。”
中年文士心中轻笑，你这副样子要是有钱才怪。替青年将水满上“没关系，我一天里总有几次不收钱的。”
“那怎么行，你先记着，我叫许宁，住在宣州城西的百草弄里，将来我有了，一定加倍还给你。”青年顿了顿，清亮的眸子里慌乱已经渐渐散去，见文士并没有拒绝，这才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并不是要找人写信，而是祖父去世，还没定下下葬的日子和方位，家里贫苦已久，能凑齐一副薄寿材已经不容易，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请风水先生，这才来您这儿希望您帮个忙。”
文士见这少年虽慌乱，但不过片刻便沉静下来，眸子里一片坦荡，知道他所言非虚。沉吟片刻，还是决定帮他一把，心里不禁也哑然失笑，自己是何等人，今天竟然也落得帮人看坟地，算下葬时辰，跟江湖骗子又有何异呢？
“敢问令祖今年仙寿，何时辞世。”
“家祖父今年八十整，姓许讳高杰，昨日午时辞世。说来先帝伐墨国之时，家祖父曾经做过先锋，后今上登基，赐千金还乡了，太平本是将军定，何有将军享太平。”
文士闻言，拍案而起，此时心里的激动哪里还藏得住，本来觉得看这个坟地，有辱斯文，如今听的青年这般说，能为许高杰这样的人看坟地，他自是一百个心甘情愿，故作高深一番掐算后，他这才轻道“令祖这个时辰辞世倒是不太妙啊，加上令祖曾上过战场，看来要避开那些前来寻仇的恶鬼，只得三日后往京城方向葬，叩拜先帝，祈求先帝在天庇佑。”
望着青年感激涕零的模样，文士心中一个不忍，道“既然遇上便是缘分，不如在下便随你去操持令祖的丧事，效些微举手之劳。”
青年闻言自然是不胜感激，当下只差没给文士跪下，文士也自是不出声，听闻安平郡主颇识大义，贤惠之名天下皆知，这一回，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是人是鬼。
望着前面的送葬队伍，打头的棺材要多刺目有多刺目，余风嘴角抽搐，脸色比碳还要黑几分，恨声咒骂道“该死的，这宣州知府到底干什么吃的。”
鸢雪瞥了一眼郁闷万分的余风，心里竟然莫名的畅快，隔着黑色面纱，仍可感觉得出她的欢喜“我听老人家说，出殡的遇上出嫁的，上上大吉，出嫁的子孙满堂，尊贵一生，出殡的将来也会子孙发达。”
听她轻描淡写的，仿若丝毫也不在意，余风当下毒舌症又犯了“什么听老人家说，依我看只有你们南诏才有这般邪门的风俗才是。”
看余风一脸鄙夷的样子，鸢雪当即冷哼了一声“我警告你，要是再在我面前提南诏二字，我就毒哑你然后找你主子讨个说法去，你也配奚落我，你以为你是空流啊，要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我毒死你只需要弹弹手指。”
“你个毒婆娘，只要你敢碰我一根头发，我就去找你姐姐，哼。”余风自然知道自己不该将南诏二字挂在嘴边，这情形真到了成王面前讲理，定然也是说不过去。
“哦？是么？”面纱下的鸢雪咯咯直笑，趁余风不备，纤手轻轻运气，一道蓝色光芒划过，接住余风被削掉的一缕发丝“咯咯，我现在就是碰了你的头发丝，而且不止一根，你要怎样？你去姐姐那里告诉姐姐啊，你要是不怕你的主子收拾你，敬请告密。”
鸢雪的声音倒是不大，刚巧控制在二人能听到的范围之内。余风气得简直想杀人，又无可奈何，正要大发神威，萧漫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一路坐在马车里，虽然很闷，自己却没了看书的心思。心里慌乱的很。
“回王妃的话，前头遇上出殡的了。”余风从萧漫上了马车踏出京城之后，便改称王妃。
“死者为大，传令下去，咱们给人家让路。”萧漫淡淡的一句便交代的清清楚楚，鸢雪在一旁向余风扬起一个胜利的微笑，余风正要发作，又因萧漫尚且还在等自己的回复，只得忍气吞声
“王妃有令，死者为大，所有人退到一边。让灵柩先过。”余风一声令下，车队所有人立刻全部退让一边。
就在余风以为事情要过去之时，异变突起……
送葬队伍起头的中年人突然便将手里的铜锣一扔，嚎啕大哭“许高杰啊许高杰啊，谁让你当年在墨国战场上杀那么多人，难怪别人诅咒你将来死了也要无路可走，这走半边路和无路可走有什么区别呢，看来你只能做个没人惦记的孤魂野鬼，就是死了也见不到先帝……”
少年一看这车队架势就不是一般人家，听人家说给自己祖父让半边路，已经是心满意足，哪里想到这中年文士会在这个时候闹这么一出，也是傻傻的不知该执何辞。
萧漫清淡的声音，适时制止了余风的冲动“许高杰，这个名字好久没听到了，上一次，还是听祖父提起，当年的阿里大营一战，也有个许高杰，据说有万夫不挡之勇，方才听得这位先生哭诉，想必便是许老将军了，不曾想老将军生时无缘得见，死后还能与萧漫有擦肩之缘。乃是我萧漫之幸。”
人道雏凤声清，萧漫清越的声音给人一种高贵大雅之感，只听得她微微一顿“这里面何人是许老先生的后人。”
少年此时方知眼前马车里坐的便是名动天下的安平郡主，当今右相的侄女，西川霸主成王的王妃萧漫。
“草民许宁叩见王妃娘娘，请恕草民热孝在身，不能行跪拜之礼。草民代祖父在天之灵感谢娘娘的抬爱。”说罢将手中的灵位高高举起。
少时只见琴儿从马车里出来，递上一只金漆红木盒子，轻轻打开盒子，里面金光一片。
萧漫清越的声音带几丝温和从帘子后面传来“许宁，这里有黄金百两，现赐予你，请务必好好安置老将军的身后事，不必效阮籍穷途之哭，阮籍穷途之哭，乃是礼崩乐坏，圣人也无回天之力，而今世道尚算安定，为国家做过贡献的人，朝廷从不曾忘记。纵有一二错漏，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说罢萧漫也亲自下了马车，将车队挪到一边的草地上，趁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许高杰的灵柩上，轻轻吩咐了鸢雪“派人跟紧那个中年人，能效阮籍穷途之哭，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萧漫说罢也是无奈，而今世道？而今是个什么世道，自己比谁都清楚，但是自己这般的身份，却又不能不说些粉饰太平的话，有功于社稷而被这样错漏的又何止一二，几百几千个一二都不足以形容，然，这便是自己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