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觉得可能到死为止都不会再看见那个女人了。
那个嚣张跋横，妩媚如妖，却比任何人都要来的更加耀眼的女人。
跟在她身后的时间太漫长，就连幼年在竹林间的记忆也逐渐变得模糊。
他们本该就是如此，两个人相伴相生，谁也没有离开，谁也不会离开。
但是没能变成那样。
他比任何人都温柔。
他比任何人都爱她。
这是。
因此而导致的惨剧。
因此而无法挽回，无法更改。
因此而彼此憎恨，彼此都没能获救的，某两个孩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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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赤脚确确实实重新踩在大殿的玉阶上时，一股不同于寒藻宫的冰冷穿透的全身。这里本应温暖似春，可那依次排开的众道士扭过那一颗颗腐朽的榆木脑袋，用没有温度的视线瞥视着我。
我知道千百年来这蓬莱岛暗处的权力之争，每个人用不同的手段，抱持不同的目的，卷入蓬莱岛的漩涡中。他们斗，他们争，长时间的，把自己的头发弄的跟雪花一样白，脑袋确实跟木头一样，朽掉了，除了斗争想不出别的东西。他们互斗，直到我出现，冰冷的视线开始头回集体染上憎恨。就像是在这么多年之后，重新瞧见我的容颜，又募地想起了做道士的本分一样——
除妖。
我这么想的同时，捂着唇轻笑了出来。
啊，让那孩子留在外面真的是太好了。
这么一大屋子的龌龊怎么能让他看到呢⋯⋯
笑这种东西，听起来温暖而又柔和，实际上却是与字面意义完全不同的存在。对于拥有七情六欲的人类来说，微笑，冷笑，嘲笑，甚至带有恨意的笑，都是笑。
一旦显露于前就会必然被戳穿此刻的心情。
因为不想如此所以捂住了唇角，久而久之就连自己也看不情笑容背后的意义。
那男人发出了一声冷哼，对在这里再次遇见我这点，不惊讶，也并非了如指掌。发出这样的声音，只是在另一种方面代表了对我的毫不在乎。
仅此而已，足够狂妄。
然而这世间上的人，能够不受约束狂妄的，只有王者罢了。
你可是会成为王者？
我不知道日后的你会是何种姿态，但至少现在你还是没那个资格的。
所以的就想帮你，想看看在几万年以后，成为王者的你，对当日那个帮了你的老女人，会是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回忆。
我转过神，却不行礼，直接带着还未褪去的表情面向另一个人。
“阿佛，好久不见。”
另一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威坐于大殿宝座上的，唯一不是白头发的，曾经亲近的人。
我拉近与他的距离，至使大殿里所有人抽了一个凉气。
不知为何明明是这种绝对伤害我的举动却让我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就让他们把我当妖怪看吧，呐？
“阿佛，可有想我？”
用着如同儿时一般轻松的口吻，时间在这问候中停滞再回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佛，把那东西给他吧。”
然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的，这才是真相。
“大胆妖女！竟敢私逃出谷！还在这里妖言惑众！！”
拍岸而起的，是辅佐蓬莱第三代掌门的风间长老，捣腾小玩意的机关大师。
啊啊，说起来的话⋯⋯其实在我被囚之前还曾见过他几次，记得印象中对他的评价是又凶又无趣的臭道士，在中层摸爬滚打了几千年，练出的本事却只有对着妖怪吼几嗓子。如今几百年过去了，他除了声线更加苍老了些，真真没有一点长进。
“阿佛。”我放下了袖子，不再掩唇，反而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终究是欠了妾身的。”
时光荏苒，几百年之后大概他已经忘将我那张可爱的脸忘干净了吧。
连同我这种女人一起，彻底剔除于记忆之外。
然后，那名上位者，高高在上的男人终于说了自我进大殿之后的第一句话，平平常常的。
“小四，将东西给了吧。”
不喜不怒，像是某位世家公子那般——
温柔如玉。
我笑的更欢了。
还有什么不确定呢？他已不是我当年认识的摸样，而我亦同。
“放肆！掌门，你怎可将那宝物交给这等——！”
“风间。”
那男子开了口，这次连手都抬起来了，长袖包裹着修长的手指，指向那索取宝物的人：“这人并非是你我可以招惹的。”
“掌门！”机关大师喊着，却来回盯着我跟那男子。
“莫说宝物，就算他是要了我这蓬莱岛，我也不能说一个不字。”
话中的拒绝之意已十分明显。机关大师缩着脖子退回去了，这场争论他得不到好处，除了私下抱怨掌门的独断专行，他不再说什么，甚至不再看妖女跟那冒犯的男子。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蓬莱掌门？哼，如今看来，也不如此。”
男子如此轻易拿到宝物，他也就对自己的实力不再怀疑，蓬莱岛是什么地方，世间凡人修仙梦寐以求之地，如今却被他入自家后院一般进进出出，这大殿里白发的非白发的，实力超群或不济的，在他眼中都成了无名小卒。他由此也挂上了笑容。
单纯的，只是简单的轻蔑。
风间不喜欢这比他还要狂妄的人，他挥舞长袖:“即是掌门，又怎可义气用事。自古正邪不两力，既然东西已给，你也就离开吧。”
“哼！本座岂需你来提醒！”
他又是一声冷哼，不屑像虱子一样开始在众道士身上爬，把他们的自尊心挠出了火，就要点燃这金銮大殿。
我知道这个时候再不说话定是就被湮没了。
“断掉的经脉已经恢复了。”
所以只能用尽量简短的句子表达出我的意思。
“散尽的修为也会回来的。”
“所以⋯⋯等到我修为恢复的时候，你想做的事，我必竭尽所能帮你⋯⋯”
“⋯⋯”
男子一顿，收起自己的笑。待开口后，除了又是一阵熟悉的冷哼，还将一个像是令牌摸样的东西抛了过来。
“凭借此物你可以自由出入魔界。既然你想有帮本座的资格，那本座就在魔界等着你！”
说完，便离开了，那模样到真的是一刻都不想多呆。
令牌阿。
我用指间轻轻勾画着上面的纹路，心突然觉得没来由的安定了下来。
真是奇怪呢⋯⋯
大厅的气氛自从那家伙走了之后便冷了下来。
而我脸上的微笑自始至终就没有放下，仿佛对周围的这一切毫无察觉。
“你⋯⋯走吧。”
“掌门！！”
这下不仅是风间，其它在座的长老和入室弟子也纷纷站了起来。数量之多，以至于我竟分不清说话的人都有几个人。
在蓬莱，这个被世人认为是仙气环绕，最接近上神的地方，有一个永远不能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而我，就是作为那个秘密而言，最大的核心。
“出岛后不得修炼蓬莱仙术，不得以蓬莱之人自居，更不得提起有关蓬莱之事。”
他仿佛没有听到那些众多反抗之声，一字一句的对我嘱咐着。
“你可清楚了？”
于是我收敛表情，屈膝跪在了地上。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也并非我第一次对他下跪。
几百年前那个高傲无比，自认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少女，已经褪去了她本该有的光泽，将自己浑身上下都涂满了沙粒，狼狈却悠然。
“妾身，自当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