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要死了呢⋯⋯”
漂浮在池中深处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笼罩了一股淡淡的白雾，那种近乎飘渺的气体完美的衬托着周边冰蓝色的池水，美的惊人，却也冷的刺骨。
水色从冰蓝开始延伸，往上湛蓝，往下却是从浅白色渐变，直到潜入最底层，那种白色已经纯粹到毫无瑕疵，仿佛成为了一个单独延伸出来的空间，只有水汽带来的窒息感才能察觉出现在依然是在水里的。
在往下，池中的景象在反射中完全呈现出同一个摸样。
那是水底的镜面，也是寒藻的最底层。
犹如两个世界。
我将白皙的手慢慢贴上镜面，冰凉的实质因此从指间开始蔓延。垂直的镜面上，如海藻舨的黑色长发因池水而微微飘动，广绣长裙已经破裂成了长缀着的布条，衣料随之摆动中大概衬了水下的白，此刻竟带出一种出尘脱世的韵味。
我忽然发觉自己很久没有照过镜子了。
“死掉吗⋯⋯真是的，妾身又在说傻话了。”我扬起唇，从镜子中呈现出的笑容已经不知道要用愉悦形容比较贴切还是说自嘲来的更加合适：“没办法啊，水温太冷了，除了身体，连心都冻住了。”
从齿间咬出的字在张口时全部化为了气泡，消失的干脆，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镜面上逐渐传来温暖的气体。
寒池月镜，这是外界对寒藻池心的统一称呼。在那面据说连自己内心都可以照射出来的镜子上，散发出的温热气体有着修复筋脉，断骨，甚至连灵力都能补回的能力。
只不过——
突然，从手臂开始，强烈的震麻近乎一瞬间立刻侵袭到了身体的各个角落，一直完全侵蚀到了大脑。
只不过，这过程中，会体会到精神和躯体的双层痛楚。
白色的镜面中心撕裂出一个巨大的黑洞，从中伸出了无数个细小的蓝色晶体，它们组合在一起，到最后形成了一只水蓝色的纤细手臂。它一点点抬起，如同被强制操控那样，到最后缓缓抚摸上了我心脏。
——作为交换，把你记忆中认为最重要的东西给我看吧。
大脑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声音。
然而下一刻，相比之前更加强烈的痛感再次袭入大脑，连灵魂都被撕裂的痛楚紧紧压迫着神经，眼中同时如走马灯一般飞快浮现出各种景象。
直到在那片桃花林中定格。
花瓣飞舞，场景如画。
他手里拿着酒葫，目光涣散，嘴角挂着强撑舨的笑容，整个人的瘫坐在桃花树下的石凳上。
一个男人，看起来颇为颓废的男人。
除去他之外，还有一个站在他身旁的年幼女孩儿。她穿着漂亮裙子，怯生生的不敢靠近。五官虽然因年龄的缘故尚还稚嫩，却是一副讨人疼爱的摸样。
时间似乎要追溯到更久以前。
我站在他们的面前，身体以灵体的方式呈现着。他们看不见我，我却看的见他们。
男子灌下一口酒，嘴唇动了动，声音轻柔到不可思议。
——箩夕
箩夕⋯⋯还真是陌生到毫无印象呢。
不仅如此，连带的，这种陌生的不仅仅是这个名字，就连这个场景，以及这些人，也都像是完全不存在于记忆里的。
真是有够讨厌的啊。
“你在排斥吗。”
我挑了挑眉，只见身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穿着蓝色长裙的蓝发女人。她的视线顺着那樱花树下的两人渐渐又移回到我的身上，一张漂亮的脸上此刻尽是冰冷的淡漠，声音也带着一种不似人类的悦耳空灵。
啧，不过要说的话这女人当然也不可能是人类就是了。
我淡淡扫过她手臂上的蓝色藤纹，发出了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
和外面那个半吊子的守护灵不同，这各女人可是归属于寒藻深处的精灵，是这潭冰水货真价实的强大化身。
“排斥，这些属于你的记忆。”
她慢慢抬起眸子凝视着我的眼睛，周边的景色顿时笼罩上了一股蓝色的雾气，如被冰冻一般，场景也瞬时凝固。
女人的眼睛没有任何色彩，反而清澈的更像是镜子一般。
——能够清楚反射出自己的本身的，讨厌镜子。
“这里不是我的记忆。”
我无所谓的笑了笑：“如果没有错的话，这应该是属于她的吧。”
“你只是忘了，”她转过身，神色冷淡到毫无波澜，“忘了，并不代表失去。”
“真是有趣的说法。”
她因为我的这种回答而皱了皱眉，轻轻抬起手，就如为了证明什么一样，周围的蓝色雾气却因此突然褪去，重新恢复了这片记忆本该拥有的场景。
“如果不相信，就请看完吧。”
口吻虽然依旧冷漠，但其中却搀加了几丝强制进去。
就像是在说，我才不可能出错一样。
任性的女人。
我耸了耸肩，视线却是复又移回到了男子的身上。
男人再次灌了一口酒，声音渐渐急促了起来，仿佛带着一股因无法挽回而产生的巨大绝望。
——箩夕，箩夕⋯⋯！！
手中酒坛子被他胡乱摔到地上，残余的酒水连带着碎片，在那身旁的女孩身上滑出一道猩红的痕迹。
然而女孩仿佛丝毫不在意一般，甚至连眼泪都没有。
“她哭了，内心在哭，因为自己曾经干的那些蠢事而后悔。”女人的声音再度在耳畔响起，因一阵忽然而起的微风变的缥缈：“你可感觉到？”
“谁知道呢⋯⋯”
我笑了笑。
哭泣吗，这还真像是那人会做的事。
——你知道啊，你知道的啊！我愿意为你去死啊！！！
此刻男人的脸上已经充满了崩溃，石桌下摆放的酒坛也因此被他全部一脚踢开，碎片飞溅，发出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
女孩的身体开始颤抖，越发强烈了起来。
我突然感觉到一种莫名异样。
那孩子的脸垂的很低，仿佛为了刻意遮掩住自己的表情舨，额前的碎发也垂了下来。
然而她突然的抬起了头。
——为什么？
带着疑惑不解的神色。
——为什么一定要知道牺牲不可……？明明活着才更好吧⋯⋯
她朝男子的后背继续贴近着。
——箩夕。
那人最后笑了笑。
“你这个骗子。”
冷制的光泽带着死亡的色彩。
电光火石之间，我突然一步上前，将身体挡在了男人的面前。
她伸出的手穿透过我的身体，身体也因此而前倾。
白色光影闪过。
女孩儿手中的匕首滴着血迹。
从樱花的树上，一片粉色的花瓣慢慢飘落，停留在桌上乘着酒的白碗里，荡漾出一圈涟漪。
她将男人杀了，我阻止不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看样子，你记起来了。”
随着女人的声音，这片景色突然变的模糊，如旋涡一般扭曲了起来，形成一片让人眩晕的混沌。
我的确记起来了。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存在的那天。也是我存在以来第一次那么渴望被人告知答案。
然而，再也没有了。
再也没有人回答我了。
那个让我想哭的人，再也没有了。
画面彻底消失的那一霎那，我的身体突然再次置于寒藻的冰水之中，呼吸也开始急促，如寒冰舨的池水源源不断的灌入我的口腔。
啧啧，就算是行为方式再怎么淡然，果然内心深处都是一样的任性啊，妖精之类的。
我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意识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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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揉了揉还在发痛的太阳穴，头发还在滴水，人却已经重新回到了地面上。咳嗽了几声，身体大概因为溺水的缘故而极度的难受，头也晕的厉害。
虽说因为这种原因而误打误撞找回了以前的事情倒是意料之外的收获呢⋯⋯
“好好感谢我吧。”
身为守护灵的少年不晓得从那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有些不屑的哼了一声：“要不是我好心救你，现在你早就已经冻死在那寒藻之中了。”
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帮别人看东西的小鬼。
我无力的笑了笑，整个人却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力气仿佛都被抽空，连手指都不想动一下。
守护灵，也就是所谓用来守护区域的灵体化身，是蓬莱那帮老头们为了看守五大禁地而特地自己创造出的人形灵体。但因为是人类之力，所以这种灵体的化身即使拼了命用身体做咒，也不过是勉强能将它所守护的灵地彻底封闭而已。
不过这也就够了，对于那帮道士们来说，它们存在的意义也无非如此罢了。
“哼⋯⋯你之前说要带我出⋯⋯”
他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罗嗦的又一次提醒了起来。
我挥了挥手，在他说完之前打断了下来：“妾身的记忆力还没有差到每隔一时辰就会消失掉记忆的程度哟？”
“那可不一定，毕竟蠢女人就是蠢女人，说不定大脑这种东西早就腐烂到无可救药了。”
他冷哼了一声。
居然⋯⋯被这家伙给一脸不屑的反驳了。
果然照顾小孩儿真是件让寿命缩短的麻烦事，已经开始后悔了啊，要不然等一下就这样把他丢在这里好了。
然而他的下一句不知是怜悯还是幸灾乐祸的话很快就让我打消了这个念头。
“对了，刚刚你昏迷的时候我顺便看了一下你的身体状况。虽然你的经脉恢复了……可惜一身修为却是救不回来了。”
“不过也不算是太废物吧？”
⋯⋯真是让人火大的疑问啊。
虽然修为没有恢复也是预料之中，不过要是没有法力的话的确是件相当麻烦的事。
“没办法啊，也只好带上你了吧？”
我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
“喂喂⋯⋯”
他那起初诧异，后来却开始浮现出火光的神色让人觉得很不妙啊。
切⋯⋯果然是个麻烦。
“你这个女人！”
他这种气愤满点的声音因他这种毫无自觉的大叫显得十分火爆，也十分的吵嚷：“难不成你刚才是想把我丢下吗！”
“啰哩啰嗦的小鬼真是烦死人了⋯⋯”
“那还不都是你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