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宫里皆是人心惶惶，因着康熙的脾气有些阴晴不定。究其原因，是刚出生没多久的十七阿哥胤礼得了百日咳。孩子生病，做父亲的自然紧张，隔几个时辰便往撷芳殿一探，抱着咳个不停的十七阿哥百般抚慰。碗口大的小脸涨得发紫，着实令人心疼。太医开的方子始终未见实效，康熙盛怒之下，将太医同照顾十七阿哥的奶娘宫人一并治了罪，直接便在撷芳殿殿门外打了板子。天子发怒，殃及众人，此事一出，才引得宫里这般惶然之色。彼时，我在奉茶之时也添了几分唯唯诺诺。
乾清宫内，李德全早已打发了宫人离开，只留下必要的人服侍，生怕再次触怒龙颜。今日是我当值，先前早被叮嘱不可妄言，便乖乖地奉完茶，站立在一侧，倍加谨慎。
“唉~”康熙又长叹了口气，已数不清是第几次了。自打十七阿哥得病，他脸上的郁色日渐严重，俨然一下子老了几岁。
此时，康熙正对着份奏折执笔朱红。忽的，外头一阵喧闹，几乎就在同时，一个着翠色衣衫的女子直闯进殿内，面上是梨花带雨，说话间便双膝跪地，语气哽咽：“皇上，救救十七阿哥，救救十七阿哥！”
康熙面色不善，单手扶了扶额，道：“你且起来，十七阿哥有太医照料，会没事的。”
一旁的李德全驱身向前，朝那女子轻声劝了几句。我听他称呼她为刘氏，想来便是十七阿哥的生母，庶妃刘氏了。
然而刘氏并未听劝，手脚并用俯身至康熙跟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住地磕头：“皇上，求求你，救救十七阿哥，救救十七阿哥！”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氏如此，康熙亦如此。虽贵为天子，掌天下兴亡，主万民生死，却无法免去子女的病痛，其中滋味唯有自己清楚。
康熙眉头深锁，握着笔的手暗自用力，也许他在想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这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女子在为他们共同的孩子求他，她渴求的是个答案，一个高高在上的天子所赋予的一言九鼎的答案，她的孩子一定没事的答案。然，他给不了。
刘氏的额头磕破了皮，有鲜红的血流下来，滴在手上，她却像是没察觉。
我看见她的眼底透着绝望，全身发抖，几乎是奋力咬着嘴唇才让自己能说出句话来，她说：“奴婢听闻，德妃娘娘的小格格死于百日咳。”终于，悲恸的情绪扑灭了心头最后一点希望，她想到了最坏的情况，她唯一的儿子会死。
这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康熙。每个人都有不能被提及的事，对康熙而言，子女的病逝是心底永远的痛，断不可提及。且在这个节骨眼上，显然是致命的。
康熙一把拿起桌上的茶盏，将其摔在了门柱上，惹得碎片四溅。
见状，李德全忙拉着我跪下，喊着皇上息怒。
康熙的怒意丝毫未减，看着面前跪坐在地上有些失神的刘氏，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说给全天下的人听，嚎啕声响彻宫殿：“朕的十七阿哥还没死呢！”
刘氏被禁了足，她被人带下去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神情，双目空洞，宛若失了魂。这个女子该是伤心到了极致。
好在康熙罚得并不重，又好在十七阿哥的病终于有了那么点起色。几日后，从李德全的口中得知，康熙允了刘氏去撷芳殿帮忙照料。是了，紫禁城内的这股惶然之色方才逐渐趋于平静。
是日，我奉了康熙的命，将新进贡的君山茶送往延禧宫，供宜妃娘娘品尝。遇到紫云，便同她闲聊了几句。她显得很高兴，说是前日锡蕙又和十阿哥闹了，为了报往日的仇，这次竟挖了个洞，一番设计让十阿哥摔了个大马趴，那模样委实好笑。
我在脑内想了想那个样子，随后觉得没亲眼看到实在是个遗憾，又想了想，觉得今晚上怕是睡不着了。
话题一转，紫云面上有些怯怯，瞧向我的眼神也略微心虚，试探性地开口：“那个……我私底下曾听格格说起……说起煜敏你好似同……同九阿哥闹得十分不愉快……”
眼前仿若出现了银杏树下的紫衣少年，树影斑驳间用轻浅的口吻许下同我不再碰面的约定，于是，心上漏跳了一拍，面上却无多大表情，只点了点头，轻声应道：“恩，是有这事。”
紫云声音糯糯，道：“虽然不知道你与九阿哥是为何闹得不愉快，但平日里瞧见格格为这事总在唉声叹气，你又是不大爱跟人计较的人，如此这般的不愉快，我就是再笨也该晓得是件严重的事情。”
我没说话，仍旧点了点头。
紫云问道：“那你现在……心里可还生气？”
我偏过头，看见庭院里的一株枣树，上头结满了熟透的枣儿，红彤彤，沉甸甸。秋风拂过，带过栆香，我抿了抿嘴角，掺着一丝笑，道：“不气了，不气了。”
紫云有些惊喜：“当真！？”
我笑笑：“比珍珠还真。”
紫云又道：“既是如此，这事总不好一直拖下去，时间越长越不好解决。其实，有几次九阿哥来延禧宫，我看见他面上总有几分沉闷，想来心里一定悔的很。要不什么时候约个时间，你俩面对面把话说开了，把不愉快给解了？”
我瞧着紫云一副雷厉风行，巴不得眼下我就同胤禟解了矛盾的模样，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盯了她半晌，直将她盯得发毛，方才发现了端倪。
比出根手指戳了下她的额头，笃定道：“刚才你说的话是锡蕙教你的吧。”
紫云摸着额头，面色讪讪：“你……你怎么知道？”
我一脸不容置疑：“你平日说话哪能这么有逻辑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