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鸣春袖中惯藏着茸香。
苏辞君倦极了，清早不肯醒来，他指尖沾上些许轻轻洒开，榻上人先是细眉一蹙，那双清澈眼眸再警觉地睁开，“堂主非要如此？”
“无趣。”未瞧见想要的反应，傅鸣春略是不满地啧了一声，“我可唤你许久了。”
苏辞君将青丝拢进掌心，侧身来望他，曦光透过窗纱与珠帘照进来，微有些刺目，围绕在傅鸣春周身，勾勒出他轮廓颀长，又是一身白衣，朦胧中像极了山上那人。
“雪怕是不会再落了。”阖目藏好惆怅，轻打了个呵欠，“长宁可醒了？”
“早早便去庭内摆了案作起画来。”傅鸣春眼角稍弯，“丞相府中的美人梅，比宫里山上开得都要好，你该去看看。”
苏辞君轻笑一声，坐起身来，“话说得太满可不好。”
“怎么。”傅鸣春将唇线抿开，停在恰到好处的位置，“你不信？”
她已在更衣，手脚利落，片刻便打点好，步去梳妆台旁绾发，“倒不是不信，只这世间事，即便是你，亦未必能句句道准。”
傅鸣春上前拨开那双微凉的手，十指在发间穿行起来。“这般快便会取笑我了。”
“哪敢。”见他手法熟练，苏辞君稍是有些惊讶，“堂主喜好可真偏。”
那纤细修长的手微僵半秒，未被察觉，“我精通诸事，算不得喜好。再有，你未说错，我虽知天命，晓劫数，然你已将因果打乱，从此再问我往后如何，我可当真说不准了。”
苏辞君蹙了眉，却挑转话题，“堂主可有心爱之人？”
如一石惊起千层浪，某些深埋的记忆被唤醒，沉沉浮浮之间，叫傅鸣春恍了神。
忏罪崖边，女子衣袂微浮，笑意决绝，“你只当我是执念作祟，莫再救我了，千生万世都是我欠他的，今日之后，该我去还了。”
崖下尽是渡不去执念的孤魂野鬼，哀嚎连连，她纵身跃下，肉身顷刻成灰，只一缕残魄缓缓浮上，无了灵智，仍喃喃念着。
“我甘愿……为他执迷不悟，万劫不复……”
他引她入了轮回，孟婆沏茶与他，换来摇头苦笑，“你莫骗我饮你的汤，即便饮了，亦忘不掉的。”
“你怎知忘不掉。”孟婆拿去自己灌下，眸子微眯，“每次你都怨她执念深深，倒是看看你，守她守了数千载，若非如此，怎会至今还成不了仙——”
“罢了。”他挥开长袖，背手离去，“成仙又如何。”
身后孟婆半含叹息的声音缓缓传来，“你明知晓大限将至，再这般下去，必定逃不过责罚。”
责罚何惧，他只怕她因执念，被那人伤透心。
“这挽的是什么髻？”如莺细声带着浅淡笑意，叫傅鸣春回神，铜镜中女子生得倾国倾城，一双血瞳更衬出妖娆，神色不温不火，似是方才便只问了这一句，再无其他。
苏辞君并非随口问道，她以为若是傅鸣春懂得何为情爱，便会理解她执念。
然见他神色，才恍然明了，他已活过千年，怎会不懂。只是该忘未忘，应放不放，尘缘未了，自难成逍遥神仙。
傅鸣春知她善解人意，轻勾唇角，“你觉得像什么？”
苏辞君前后镜一照，细眉挑起，“倒是精致，可是蝴蝶扣？”
“你说是便是了。”傅鸣春随手化出八支玉钗，别入发间作翅纹，“如此，再换身华服，便可上演一出真假太子妃了。”
“我只是侍女罢了。”苏辞君抚过两边鬓角，“玉钗太贵重了些。”
傅鸣春抬了眉，指尖一点，玉钗变作两条绸缎，飘逸垂下，“如今是否还有太子妃，怕是未知，你念着那假身份作什么。”
“未知又如何，至少长宁如此以为。”苏辞君起身来取了披风系上，“那便要把戏做足。”
开门迎上曦光和煦，檐边积雪稍稍化开，落下几滴水珠，湿了台阶。
傅鸣春随她步入庭院，下人在廊边扫雪，寒风夹杂幽幽梅香，庭中一俊逸男子正执笔作画，同是白衣，却更衬他清雅不俗。
“你打算瞒至何时？”
那问句理所当然，却叫苏辞君有些许措手不及，“何时……瞒过此生罢。”
此生。傅鸣春唇角勾起泛苦笑意，目光流转，身前人那双眸子便藏好妖异颜色。
她脚步稍是一顿，“我竟险些忘了。”
他眼角轻挑，悠然自夸，“这便是有我相伴的好处了。”
察觉到两人身影靠近，顾长宁停了笔侧头望来，饶是知晓女子俏丽，那满庭银雪衬出冰肌玉骨，仍被惊艳，“画中梅已盛，只差美人。”
苏辞君发怔时，傅鸣春已接过话，“公子好雅兴。”
“美景难得，若不画下实在可惜。”顾长宁目光凝住苏辞君，“青妧如何以为？”
后者唇角微勾，带出梨涡浅浅。
“自然，青妧欠画师的画，趁今日美景醉人，便还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