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月刚过，洛媛媛得了一场重感冒。
那几天，洛妈妈的右眼一天天跳的不停，迷信的洛妈妈开始怀疑是清明节洛爸爸没有给祖宗上坟招的事，她打电话给洛爸爸，可是洛爸爸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
月月妈妈安慰洛妈妈，说是工地上机械声太嘈杂，接不到电话也是常事。
洛媛媛一周没有上学，连续高烧不退的她嘴唇白的翘皮，小白除了上学外，几乎天天坐在她的床边，用酒精球给她一遍一遍的擦额头，然后用棉签点水，润她的唇，小脸急得煞白煞白的。
那天是周末。几天没有怎么进食的洛媛媛感觉到嘴边有凉凉的东西。她睁开眼睛，看到小白的笑脸。
他不知在给她喂什么，味道有点咸，凉凉的，滑滑的，透明透明的。洛媛媛好奇死了，她努力睁开眼睛，满是好奇。
小白见状，颇有成就感，把她扶起来，将碗里的东西给她看。
“粉条？”洛媛媛抬头，和他玩猜猜。
小白摇摇头，让她尝尝看。
洛媛媛吸了一根，咬起来比粉条劲道，口感很好。她顿时回来许多精神，眼睛瞪的大大的，命令小白：“快说。”
小白挠挠头，扁了扁嘴，说：“这是他特地给那女人从青甸海城带回来的，叫蒲鱼。”
“蒲鱼？”洛媛媛头要低到碗里了，她在找鱼头。
小白爸爸最近又换了个女人。不知道他爸耍了什么花样搞来的，这个女人和往日那些大有不同。她不化妆不贪衣物，不赌不抽，更不爱说话，平日里总会一个人闷在小白爸爸那间简陋的平房里，练练书法写写诗，摆摆花弄弄草，像个从古代深闺里走出来的女子。
每每看到小白，她脸上的肌肉微微扯动，算是笑了。
这比那些往日只知道擦胭涂粉行为乖张的女人强多了，可是小白依然喜欢不来。他觉得她太过异类，终日一身白毛裙，在屋里屋外飘荡，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鬼。
就是这样的鬼，将小白爸爸迷的神魂颠倒，往日混在赌桌酒席上的人为了配合女人的高雅，竟开始研究起了四书五经，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让小白给翻字典，小白不愿意查，动不动就给小白爸爸气的嘴斜眼歪。
小白家菜里的油水越来越少，那女人吃素。
吃素的女人并没有让吴家的经济有所节约，她顿顿都要有海物，且必要极为新鲜，从不吃隔夜的死鱼。小白爸爸为了讨女人欢心，找关系花银子，费劲了周旋，定期让供应商从青甸海城发运每天渔民出海新打捞的海物。
从小没有吃过海鲜的小白也跟着饱了口服，吃了不少连在电视上都没有见过的海贝，在吃的过程中他还忍不住偷偷地往兜里溜一个，拿给洛媛媛吃。
洛媛媛没良心，吃不惯那些带壳的东西，更吃不惯那些刺少却腥味很重的鱼，带几次之后，小白就不敢给她带了，那个家伙不讲理，带的东西一不好吃她就骂人。
这天早上起床，小白发现那女人的脸上多了一抹笑容。据说是小白爸爸托人捞到了只有秋季才能上市的海物。
那女人管它叫蒲鱼。
小白趴在盆里看，那是一大块乳白如皮冻一样的东西，他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刺，想伸手摸一摸却被女人打了回来。
她说，它会蜇人。
小白捧着碗，津津有味地给洛媛媛讲着，他说那女人给他讲，她爱吃鱼，是因为鱼没有眼泪。没有眼泪就意味着一生都无怨言，即便是到死的那一刻，它们都不会因为伤心难过而使眼睛变得浑浊。
眼睛浑浊了，黄泉的路就模糊了，路模糊了，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小白说到这里，眼睛有些湿乎乎的。他问洛媛媛，鱼真的没有眼泪吗，还是因为它们本身生活在水里，即使哭了也让人无法发现。
又或，那汪洋大海、涌长江河就是鱼的眼泪呢？
这个世界也许根本没有水，都是泪，人的泪，鱼的泪，世间万物的泪。
“你看，这蒲鱼连根骨头都没有，就好似一张皮包着一汪水，它们也许就是所有鱼的眼泪集合体。”他说的特别认真，眼睛越来越模糊，睫毛微微一动，眼泪就掉了下来。
洛媛媛抬起还黏着医用胶带的手背擦下小白眼角的泪，她说：“小白不要哭，那女人说的对，人一哭前方就模糊了，小白就看不到小媛了。”
她还想告诉小白，并不是所有生物都是有泪的，她相信那女人说的话，鱼也许是真的没有泪的，因为她就是个没有泪的人。
自然界讲究均衡，既然生了那些会笑的人，就总会有哭的人在，既然有流泪的人来扮娇弱菩善，就该有她这样的人来饰铁石心肠。
如鱼，如石，如草，如木。
花花世界，偏要唯一，又终无唯一。
很多年后，洛媛媛才知道，那条惹小白伤感落泪的蒲鱼，其实有一个很俗气的名字，叫水母。
它呈半球状，上面的那层皮在它活着的时候像是一把伞，又像古代美女带着纱布的斗笠，高高至于头顶，看似美艳至极，其下面却隐藏着八条口腕，自我保护力极强，捕捞者稍有不慎就会被蛰伤，重者身亡。
那个时候，洛芜尘就呆呆的站在海边，看着一只只蒲鱼在海面上漂浮着，海面掀起，它们就往上动一下，海面落，它们就跟着颤悠一下，就像贴在树上的橡虫，与树一色，像没有生命的生物。
就那样任日晒风吹，世界空无。洛芜尘终是不明白，它们来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来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