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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晋夕残忆

小说: 公主凶悍,将军别心急 作者: 溯言 字数:3157

  那厢离安正对着根本不存在的“壁”思过,这厢卫家骏是真的在面壁思过。

  “秦连昭我再跟你说一遍,我没有动澈儿!鬼知道刚才是谁驾着车一路上颠来颠去!”卫家骏被秦连昭抓着后颈按在车板上,整个人都暴躁了起来。

  秦连昭更是来气,却又碍于卫家骏身上的伤,只好憋着:“你不乐意坐就给我滚下去,如果我再看到你对安儿有什么逾越的举动,我就扔你喂狗。”

  “澈儿是我妹妹。”卫家骏突然一笑:“当然,你要是不介意,你也可以和水瑶整天搂来抱去,我、不、介、意。”

  那语气分明就是“我、很、介、意”。

  “我介意!”秦连昭被憋出内伤来,一听这话,顿时没了继续欺负卫家骏的兴致——当然,在他那里,这不是欺负卫家骏。

  原本火灭了些,结果……一出车厢,他瞬时就抽出了剑。

  离安正坐在辕木上,眉眼弯弯地笑着,语气温婉柔情:“好辛苦。”

  他的安儿什么时候对他那样笑过?回忆一下,她似乎从来都是呲牙咧嘴地跟他笑,不破坏美感都心痒。

  “流影,滚回树上去。”秦连昭缓缓把遂凉剑插回剑鞘,最后那一下用了力,只听“喀嚓”一声。

  流影回头看了看将军那沉得滴水的脸,识趣地放下缰绳,起身行了个礼,跳下了车,跟了几步,飞掠上树。

  离安分明看到他的口型:“安安,再见。”

  “离安,你是不是很开心。”秦连昭根本没有要管缰绳的意思,蹲在辕木上,吊着张脸看着离安。

  离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否认,马车再一次擦树而过。她重心不稳,差点没仰翻下车去,幸好秦连昭及时拉了她一把。

  秦将军怎么可能想到,公主大人除了极端钻牛角尖儿之外,还有个坏毛病——死皮赖脸撒娇大法。

  离安可算是找到了能缓和气氛的切入点,一扑进秦连昭怀里,就死抱住他的腰,任凭他怎么劝,都不再松手,更是把眼泪鼻涕抹了他一身。“呜呜,昭我错了,你不要生气嘛……”

  他不禁好笑,拾起缰绳的同时问到:“你哪里错了?”

  她埋在他怀里,眼珠一转,继续抽搭:“嗯……我知道、我知道我错了嘛……你不要生气……我害怕……”

  好嘛,又是根本不理他这招。

  “安儿,前面快到了。”那他也不理她。

  离安抬头,拽他的衣服擦擦假眼泪,用力闭了闭眼,向前望去。

  路上行人渐多,远远地,似乎隐约能看见城门,以及上面那两个墨染的大字:晋夕。

  “前面,是晋夕了啊……”离安撑着下巴,淡淡地开口。

  “嗯。说是这两天晋夕有个什么寒灯节,安儿要去看看么?去的话我们就留一晚。”终于见她对哪儿提起点兴趣,他也来了精神,兴致冲冲地问。

  “嗯……”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用淡漠的声音回答到:“不用了。”

  浓浓的悲伤化在燥热的空气里,纵然天上挂着初秋的烈阳,可那伤映在前方如雪的白云上,闪烁着孤独的光,在空气中炸裂出寒冷。

  流影蹲在晋夕城楼上,在那飞舞着“吕良”二字的旗下,那一片阴影里,慢慢抱紧自己的肩,隐隐还能感觉到腹中气血翻涌,儿时的旧伤还在痛。

  依稀,那年盛夏,天光透过绿荫被打散的碎光,落了一地,落了她整肩头,落了自己一回忆,却无法再拾起。

  ……

  离安推开客栈的窗,望着墨蓝的天,还有一片片仿佛随时会落下雪来的、梦魇般的云朵。

  记忆中那轮桂花冰糕般的月,早已隐在云后。

  也是,她笑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对这座城的印象,只剩了盛夏,湛空,如阳光般刺眼的猩红,泛冷光的月弯刀,然后便是银针,刺痛,和,秦连昭。她还能期望那月亮钻出来,丢一地的碎银,就像她突然记起一切一样吗?

  呵,不过都是妄想罢了。

  忽然,一双手从背后圈紧了她的腰。温热,有力。从回忆中惊醒,她侧头,是秦连昭。

  “想什么呢……”他吻了吻她的耳际,握住她冰冷的手,声音很轻,很轻,轻到只剩下气息:“凉呢。”

  再美好的虚无,都不如这拥抱来的真实。

  “昭……”她转过身,圈紧他的脖颈,额头抵着他凸起的锁骨,不让他看到自己已经开始泛莹光的眼睛,“我想出去……”

  秦连昭愣了愣,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好,我去拿外衣。”可就算全都知道,一丝不落,可他又能做什么?

  ……

  “安儿。”秦连昭再次轻声唤她。

  他怕音量大了,打碎了她的梦境。

  这座城就好似她的禁地,哪里都是模糊的记忆,去哪里都不敢去触碰,好似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一触就会泡沫一般完全碎掉,露出原本灰白斑驳、参差残忍的现实。

  一上街,她就开始不停地走神。

  先是在卖折扇的摊前。她愣了好一会儿,伸手去拿那把整个摊子里最素的、只有一片玉兰的折扇,却在快要触到时抽回了手。对面卖折扇的大婶和蔼地一笑,问到:“姑娘,要这把吗?”说着,大婶取下折扇递与她。她没有接,而是低着头,小声问到:“这玉兰,是谁画的?”大婶一愣,收回了折扇,低低地笑到:“是我画的。不过,教我画玉兰的,是个七岁的小姑娘。”她猛地抬头,看着灯光下的小摊,笑容慈祥的大婶。半晌,她落荒而逃。“怎么了?”他看她这样,心里也难受,不禁问她到:“安儿,有事吗,为什么不说话?”她把下唇咬得发白,用力摇了摇头,撞进他怀里,抓着他的手,慌慌张张地开口:“昭,昭……我们走,走……”

  然后是在月桂冰糕的摊前。她盯着已经模糊不清的“月桂冰糕”四个字愣了好一会儿,在卖冰糕的大爷询问她是否要冰糕的时候,才木然地点点头。秦连昭还在疑惑,乾安不也有这玩意,并且她还吃了很多年,难道这儿的跟乾安的不一样吗?正想着,只见她接过了大爷递来的油纸袋,手不停颤抖,刚转过头想喊他时,却被一个大汉撞翻在地,冰糕撒了一地。秦连昭只见那大汉的身影猛然蹲下,却因为隔着人群再没看到什么。当他错过身挤到摊前时,只见她一把甩开大汉帮她拾冰糕的手,吼到:“别碰我的冰糕!”说罢,接着伸出手指拢起一撮撮的冰糕碎渣。大爷看着心疼,重新装了袋冰糕,塞到她手里,开口安慰到:“姑娘,不要了,啊,咱不要了,大爷再给拾一袋,行吗?”她掉着泪摇头,仍是在捧那一撮怎么也捡不完的冰糕碎渣。秦连昭看不下去,蹲下看着他,心疼得声音都在发抖:“安儿,怎么了?”她听见他的声音,一怔,似个做错了事被发现的孩子一般,连忙站起身,抹干泪水,付了钱,装作没事一般拉着他离开。

  “……”他猜不到她在这儿想起了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能跟在她身边,看着她,独自心痛。

  “安儿。”他再次唤到。

  那人却仍没有反应。

  他挪步至她身边,取下她面前那只素白寒灯下的白绢。

  灯上仍是玉兰,似有若无的一片,那抹淡得几乎与白色融为一体的浅绿中,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淡黄,在烛光的映照下,虚无缥缈得像是仙人化羽而去。

  白绢上的字迹清新灵秀:“阴云隙透丝丝缕缕,晴叶间落斑斑驳驳。”

  他还没来得及想,白绢就被她一把夺过,扔进一旁的河中。紧接着,她举足无措地扑进他怀里,浓浓的哭腔带着惊慌:“昭,不要离开我,不要受伤,不要说……不要说……”

  “不会,不会的。”他轻拍着她的脊背,柔声安慰:“我一直都陪着你,只陪着你。”

  他们动身回客栈之前,他回望了一眼,看到了一个身影。

  是——流影。

  其实之前就注意到他了。

  流影向卖折扇的大婶买下了那把玉兰扇,跟卖冰糕的大爷讨了那袋摔碎了的冰糕,蹲在河边捞起了字迹已然模糊的白绢。通通爱惜地放入怀中。

  秦连昭叹了口气,搂紧离安的肩。

  他不知道流影进入暗流队,是否是有人在背后操作,但这人,当年是他亲自定下的,也是他自己挑来做暗卫的。他想,他的权利可能还没有大到去过问流影的私事。虽然他的私事与她相关。

  秦连昭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的部下,会跟自己的女人有纠缠。而且这纠缠,已经越过了他和她的那么多年。

  走着走着,她忽然停住了步子,望着眼前的一座破落宅院。

  他还未开口,她倏地抬起手,指着那院子,断断续续地开口:“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一家戏馆……里面有个姐姐唱歌很好听,她叫朝夕……朝夕姐姐……”

  流影把身形刚藏在黑暗里,就听到她说:“里面有个姐姐唱歌很好听,她叫朝夕……朝夕姐姐……”

  苏朝夕也算是他和她痛苦记忆里的一部分吧……可她还记得朝夕,为什么就不记得自己了?

  安安,如果你真的不想记起我,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陪着你,忘掉这晋夕里所有残破不堪记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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