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烈夏,暑气蒸天。
也正是处在北方的乾安猎物丰厚的季节。
泽文帝卫唯令人在乾安城外郊区圈起一块方圆百十里的猎场,准备带上几位亲臣与他唯一的儿子——卫家骏,前去打猎。
这样的场合,当朝铁骑将军秦仲是绝对少不了的。
而既然卫唯会带上卫家骏,那么秦连昭也是绝对逃不过的。
所以,就出现了这么一幕。
“安儿,跟我一起去,嗯?”东截西堵的,秦连昭终于在书房逮到了自听闻要去狩猎,就开始避他不见的离安。
她被他圈在书架与他之间,呼吸急促,惊恐地开口:“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不去,不去不去。”
“……”他沉默数秒,“为何?”
“我……我不想去。大热天的,还要去端茶送水。”她拼命摇头,无视他渐渐变黑的脸色。
“不会让你端茶送水的,你就在帐房里等我回去,好么?”他抚过她的脸,语气温柔缱绻。
一想到那个人也回去,她就不自觉地要退缩。“一个人多闷,我不去,你自己去不就好了么?”
“那你一个人待呆在家里就不闷吗?”
她沉思数秒,忽然抬头,兴奋地答到:“我可以去找水瑶姐,你不用担心了。”
“……”所以,你的潜台词是你又要找她去学些乌七八糟的东西么?这些天她净缠着他往越水瑶那里跑,两个脑袋凑在一起也不知嘀咕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你更爱你水瑶姐是么?”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她笑嘻嘻地捧住他的脸,“是在吃醋么?”
忽然,他一把抱住她,声音有点苦涩:“不准,不准……不准不想我……”
“快说,你是不是在吃醋,嗯?”她学着他的语气问,还伸着指头点点他的鼻子,佯装生气般:“你不说我就……”
“……”他自然是不肯说的,便将脑袋埋进她的颈窝,逃避着不回答。
……
丈高大树,参天浓荫,齐腰绿草,热风如浪。
马儿急速略过草地,踏得花香四溢,草汁浸满了马蹄,蜂蝶也一路尾随,直至密林深处。
秦连昭在马上,随着马儿的奔走,身体起起伏伏,他不时转头撇两眼一旁也在策马狂奔、似是后方有白无常来索命一样的卫家骏。两人原本说好要比看谁在申时前打到的猎物多,可不知为何,一上马就开始处处较劲,反而变成了马儿的耐力战。
两人的马早就跑得气喘吁吁,几近口吐白沫,可在这烈日炎炎之下,唯有死命狂奔才感受得到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而且背上所载之人手中的鞭子抽下来,可真是能要命的。
卫唯与一干大臣坐在早已搭好的凉棚之下,吃着准备好的水果,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享受着婢女用团扇扇着的小凉风,看得不亦乐乎。
当两人那一白一棕两匹真的不想再跑了的马又一次接近凉棚时,秦仲忽然起身大呼:“昭儿!”
秦连昭真的不想输给那笑得一脸得意的卫家骏,但又不得不勒住缰绳,策马往回跑了两步,翻身下马。
“我赢了哟!”卫家骏也随即勒马回来,在马上对他做鬼脸。
“诶,秦将军,孩子们爱跑就跑去吧,你管那么多呢?”卫唯一脸好兴致,挥了挥手,“家骏,带着小昭去喝点水,换匹马,接着去吧!”
“是。”卫家骏向秦连昭勾了勾手指,示意他跟他走。
凉棚下的卫唯看着孩子们渐走远,也起了身,看着一干大臣兴致勃勃,开口道:“看够孩子闹腾了,走,我们也去。”随即挥手,令人牵出了自己的宝马。
众人骑着爱马缓步于林间,齐齐的跟在卫唯的赤马身后。
皇上不动,他们又怎么敢动呢?
“都愣着干什么?”卫唯诧异,“秦将军,沈爱卿,不是说你俩常想要一较高下么?去啊!”他话音刚落,身后十几匹马就全飞奔而去,或许连满弓的箭矢都比不上他们的速度。
而另一边。
卫家骏令人把马儿都牵去喝水,自己则拿起杯子丢给秦连昭示意他自己倒水。
“你要不要?”秦连昭“咕咚咕咚”灌下好几杯,才想起还有卫家骏这么个人,手持水壶晃了晃,才问他。
卫家骏自己走过去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缓解了刚刚因燥热而几乎要裂开的喉咙。
“你最近怎么样?在宫里还好吧?”
卫家骏放下杯子,朝他点点头,“嗯,还好。你呢?逍遥日子是不是很快活?”
“快活你妹,每天被监督着要背书,而且你不知道我爹,我要是一天不习武他就可以扒我层皮,烦死了都。”
“差不多。”卫家骏忽然挑眉,“你那小书童呢?怎么没跟着来?”
秦连昭揪着葡萄往嘴里扔,含糊不清地回答:“你怎么知道的?”
“你秦公子有个小书童整天形影不离的,谁不知道啊!”卫家骏戏谑地笑他:“好像还是个男的,你不会是个断袖吧?”
秦连昭咽下葡萄,憋红了脸急着解释:“你知道我最讨厌断袖之人了!我只跟你说噢,其实……”他贴近卫家骏耳边,小声地开口,做贼一样:“其实,小书童是个女孩子……”
“呵呵,”卫家骏干笑两声,“红颜纠葛?爱恨情仇?”
“不是啊,就只是我喜欢她而已。”
卫家骏一怔,有点干涩的开口:“她呢?她也喜欢你么?”
秦连昭轻轻应了声:“嗯。”
“知道了……”卫家骏似乎有点心事,却又随即一笑:“那敢情好啊!但是你爹会放你和她在一起么?”
“恐怕不会吧,但是我会想办法的,”秦连昭一脸坚定,“我一定会娶到她的!”
看他信心满满的样子,卫家骏微微皱眉摇了摇头。
不会的,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
因为她,注定就是我的,你想抢也抢不走。
后来,离安问起秦连昭那一天打到了多少猎物时,秦连昭一脸郁结:“全被卫家骏那货抢走了,一个都没给我留下!”
……
因离安的频频到访,她与越水瑶的友情也日渐升温。秦连昭数次看着他的安儿离他而去,却和越水瑶一起东瞧瞧西看看的,不亦乐乎。他也只能气愤,姐姐这墙角挖的,他真想把她捆起来丢进端阳泽里喂鼍鱼……而且当他问起她时,“水瑶,你这是在挖墙脚吧?”他亲爱的姐姐竟然说:“不不不,我没有挖墙脚。我只是在拆房子。”……他真的好生无语。
而并不只是离安的“背叛”。秦连昭瞒着离安,背着越水瑶,除了他的父亲,瞒过所有人,组建了一支队伍。起先只有几个他以前帮助过的孤儿,后来秦仲得知,也正有此意,于是便将自己手中正在受训的十几人交给他统一训练。这支从初始只有几人,到最后发展整编三十人的队伍;这支从开始只有训练,到最后在国内国外处处安插眼线,成为最大的情报站的队伍……就是后来名满天下的——暗流队。
时光如驹,一晃,三年过去。
而三年后,几个少年,刚好赶上了一个乱世。
上月末,泽文帝驾崩。
这月初,皇太子——卫家骏登基,成为卫家第十三任皇帝,定号良安。
而半月前,秦连昭的父亲,秦仲,突发疟疾,不治身亡。
秦仲在满朝文武中,可谓是势力最大的一位武将,手握八成兵权,可以与朝廷分庭抗礼。
朝中大臣纷纷议论,若是新帝登基,把不住大局,指不定这江山就姓秦了。这倒好,秦仲一死,卫家骏的压力也就少了大半。
可朝中这铁骑将军的位置还是要有人来顶替的,众臣推来荐去一直意见不合。最后,我们的新皇帝,卫家骏,拍案道:“既然父皇生前信任秦家的人,信任秦仲老先生,那么这个位置就由他的儿子继续担任好了!”
于是乎,还未从悲痛中醒过来的秦连昭同志,就迷迷糊糊走马上任了铁骑将军。
但是原属于秦家的兵权,只剩三成有余。
卫家骏在防他。或者说,不得不防。
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
就算以前,他们的私交再好,感情再深。可现在,他是君主,他是臣子,他手握重兵,与朝廷分庭抗礼,他不得不防。
其中一半兵力分到了卫家骏亲信的八叔——卫吟手中。而剩下的一半,自然而然就落入了秦仲生前一直不停歇地一较高下的死对头,沈百川手中。
秦家势力,大减。
可秦连昭毫不在意,他没有父亲的野心,他不想要谋权篡位只是为了把沈百川压在脚下。他没那个闲心,没那个闲工夫。他只想一心一意做好这个将军,为民谋福;一心一意训练好那支队伍;一心一意爱着离安。
所以他安分得多,多次献计,兢兢业业,数次化解重大问题,平定边疆,安抚民心。只要是他接下来的,他就做得一丝不苟,任何人都抓不出把柄。
但真正让卫家骏戒备之心大减的,还是因为他一番话。
卫家骏自幼喜爱医术,爱得如痴如醉。而他的用毒之道,自然也不差。且先皇卫唯正值壮年,无任何病症,死时也异常安详。所以有人猜测,他为了皇位,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说这种霍乱民心的话之人,理应施以斩首之邢,可若他真这么做,就会被变相成为杀人灭口。他再怎么解释都是越抹越黑。
重压之下的他几近崩溃,而秦连昭这时一番“先皇留下的密旨大家也看到了不是么?若真是陛下以不正当手段,那为何先皇还会留下密旨呢?先皇岂不是死不瞑目,对陛下恨之入骨?再说陛下想要得到皇位何必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先皇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皇位必定是传于他,而他的孝心各位以前不都是赞不绝口的么?为何现在听信了谗言就要落井下石呢?”慷慨激昂,解救他于水深火热之中。
其实让人信的并不是这一番话,而是卫家骏削弱了秦连昭的兵力,他却还站出来为他说话,使得一群人的良心不安,也就再无人议论。
朝中之人无不感叹秦连昭的才华、大度。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还是在防他。
即使自己救了他,可卫家骏对他的防备之心,还是有。
现如今整个朝堂上下在经历皇帝与武将的更迭之后,一派祥和之景。
谁又知,祥和之下,暗流仍奔腾翻涌个不停。
终有一日,这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会争得个你死我活。
他为天下,亦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