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北漠。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在室内响起，被打之人匍匐于地，衣衫破损，浑身是伤，此刻嘴角正渐渐渗出血迹。
“混账东西，这等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那人身前站着的男子持剑而立，双拳因愤怒而青筋显露。此人正是澹台允，此刻他将剑尖指向跪于他面前的男子，方才那一巴掌正是他所为。
眼看那剑即将刺入那人身体，却有人上前按住他持剑的手。“公子，不可如此。”
澹台允抬眸，不悦地看向阻止他的人，正是他的近身卫士端何。
“端何，如今我杀死个没用的人你也要拦我？”澹台允开口，隐含着怒意。
“公子”，端何松开手，恭敬地立在一旁，“属下这么做，是为了公子。”
“此话怎讲？”澹台允缓缓收回剑，如鹰的目光看向端何，他相信，这个从小跟着他的属下不会对他有二心。
“公子，事已至此，您就算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如今我们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公子此举，实在不妥。再者，我们身处北漠王宫，虽然徵懿公主与北漠王并未对我们做出任何不利之事，但也未曾给我们任何承诺，若在北漠王宫杀了人，很难做到悄无声息，到时候，只怕会令北漠不满。所以，还请公子三思。”
澹台允听完端何的话，沉吟片刻，将剑收回剑鞘，抬手示意地上那人出去。揉了揉额，便进了内室。
北漠的月色比起卫国要明媚许多，也许是因为天地广阔，叔臣眼里看见的月尤为皓大。他脸上的面具在月色下闪耀着清冷的光辉，衬得那脸庞的轮廓更加坚毅。
“公主，卫国使臣求见。”
徵懿听闻宫人来报，眉头微皱，似是疑惑，随即道：“让他马厩外等候。”
叔臣立在马厩外，有侍从牵了马来，他看一眼，接过缰绳。
地上的沙砾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白光，他垂眸凝视那些沙砾，眼神深邃无波，面具的轮廓在月色下更加分明。
“哒…哒”，一阵幽缓的马蹄声传来，他抬眸看去，只见一身紫色劲装的女子正勒马于他面前，紫色面纱依旧不曾摘下，随着夜风流出幽缓的弧度。那双眼睛正巧与他的对上，一瞬之后，她先移开。
“陪我出去走走吧！”她的声音低沉喑哑，在夜色里不觉难听，倒是别样的醉人。
叔臣就在那声音里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她已先他一步而行，留给他一个韵律温柔的背影。
叔臣跨马跟上，不疾不徐，在她身旁。
行了一段路，渐渐出了北漠王城，进入原野。月至中天，二人却谁也没有开口。
叔臣抬眼看着前面那个身影，不疾不徐的马蹄声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像是较劲一般，各自等着对方先开口。
终是叔臣耐不住性子，“不知在下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公主？”
前面那一人一马终于停了下来，徵懿公主回头看他，眼神清亮，“你为何有如此一问？”
“在下觉得似乎从那日宫宴起，公主便不开心。我以为，是我什么地方做错了，惹恼了公主。”叔臣跨下的马在她身前停下，一转头，他就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与长而微卷的眼睫。
徵懿转头看着她，眼底有着说不明的情绪，“你还真够自以为是，我开心不开心，与你有何关系？”她挑眉看着他，眼里充满了不屑。
“那我要如何才能让公主开心呢？”叔臣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认真，一丝笑意。
可听在徵懿耳里，却像极了戏谑，她冷笑着，“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左右我的情感？不要以为自己是卫国人，我就要礼让三分，我告诉你，我一点也不把卫国放在眼里。”她说完，挥动马鞭，马儿如受惊一般向前奔去。行出几步，她突然停下，回头望向他，“还有，收起你那些花言巧语，别把我当作那些市井女人。”她说这些话的时候，虽有愤怒，却更像是赌气，平日里那些厉荏锋芒无意间收敛了些许。
叔臣一下子有些哑然，这个公主，似乎从一开始就对自己没有善言，而他却并不知晓这其中的缘由。
摇摇头，他只能策马跟上，他第一次如此迁就一个女子，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女子。看着她那有些故作坚毅的背影，他忽然有些明白她的冷漠由何而来。生于王室，原本就有许多无奈，更何况，她早年丧母，过早地尝过了痛失亲人的滋味，又要与王室之中其他王子王女斡旋，更有这样一个昏聩的父亲，她不得不担负起整个北漠的兴衰。这样的重担，压在一个女子的肩上，未免过于沉重。叔臣看着她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怜惜。
她却突然回头，看向他，“为什么不说话？”
叔臣笑了笑，却也只是微微牵动了嘴角，“我以为，公主并不喜欢我说话。”
徵懿愣了愣，看着他，目光复杂难懂，疼痛，挣扎，抑或还有别的东西。叔臣从那双眼睛里清楚的看见了自己，半边面具，冷而硬。她与他，其实那么相像，他需要面具来伪装自己，她的面纱，或许也是如此。
时间仿佛有一瞬间的静止，回过神来，她转过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喑哑，带着与往日不同的低沉，“我并非有意，只是……”她突然不再说下去，而叔臣却已然明白。
“很多人都以为父王宠我，是的，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她苦笑一声，继续道：“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承受这一切，平常女子有的东西，我却没有，权势，于我而言，又有何用？”她的声音缓慢低沉，甚至带上了一丝隐隐的哭腔。
叔臣并未转头，却仿佛能够窥见她眼底的泪光，手中的缰绳越握越紧，他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她心底的悲凉，是的，悲凉。这本不该属于她这样的女子。
“北漠迟早会亡的，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期盼着这一天不要那么快。我时常想，一个亡国公主的下场会是什么样？被俘，被杀，为婢，还是…”
“不要再说了”，叔臣有些听不下去，听不下去她用这样平静的语气说着自己的未来。
徵懿看着他，眼角动了动，似乎在笑，“你是在怜悯我？”
叔臣不期然抬头，撞进了她的目光，他在那样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有那么一瞬，他希望自己不是卫国人，不是叔臣，不是卫王的属下，不是来毁灭北漠的人。
月光微凉，草原上的两个人影似近又远，似孤寂，似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