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
“来来来，允公子，请。”长着一脸络腮胡的北漠王坐在主位上，对着左下方案前的澹台允轻轻举杯。
“请。”澹台允举盏微笑，广袖轻扬，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哈哈，允公子果然爽快，本王就喜欢与公子这样的人打交道。”北漠王言语中尽是赞叹，而立在一侧的一名小厮却眼神鄙弃。那张脸看上去十分普通，肤色黝黑，一双眸子呈现出北漠人特有的褐色。身材瘦小，垂首侍立。
“大王英名，在下也早有耳闻，与大王交谈，也是在下之幸。”澹台允扯出一抹弧度，面上挂着几分得体的笑意。眼神里的冰冷一闪而过。那北漠王被夸得两眼微眯，抚着自己的胡须，豪迈的大笑，丝毫未觉澹台允眼底的冷意。然而这一幕却看在那个小厮眼中，那小厮无声冷笑，将头低下，默默替澹台允添满酒杯。
“既有美酒，怎能无佳人相陪？”澹台南看了看面前酒盏，抬首对北漠王微笑，酒入喉，玉盏空，一阵轻柔香风徐徐送来十几名妙龄女子。她们身着郑国的广袖长裙，带着郑国女子特有的柔媚娇憨，一颦一笑都是春，抬手举步皆是情。
北漠王早已看得直了眼，见惯了北漠女子的豪迈大胆，见惯了北漠人的袒胸露背，如今看到这样一群画似的人儿，怎能不心神荡漾？纤腰婀娜，步步生姿，一展一舒间裙袖带起的弧度，像极了春日里枝头缀满的梨花，被风吹得轻轻颤动。
北漠王的酒盏已被他搁置多时，一旁的小厮看着北漠王迷恋的神情，眼神中透出无奈和气愤。澹台南此时倒是看得分明，北漠王的神情实在在他意料之中，而那一旁的小厮眼中的气愤，想必北漠王的所做所为连他身边的人都厌弃吧。微微一笑，他把玩着手中的玉盏，那温润细腻的触感，应是卫国红蟒山中所产的美人脂。这种上好的玉，就像多年前他第一次触到的那个人温柔细致的脸庞，和她浅浅的梨涡。
一笑，惊鸿。
是那群舞者中的红衣女子，十几人组成的一圈浅紫中，只她一人红衣，立于中间，像一朵开到极致的花的蕊，摇曳生姿。在场地中间旋转，舒展，从头到尾，一直笑得妩媚，那眼神中的笑意，直冲着北漠王。
“大王觉得，我郑国女子如何？”嘴角噙着一抹微微自得的笑意，澹台允含笑看着北漠王迟迟收不回的目光。
北漠王犹自陶醉在那些舞者中的红衣女子那曼妙的舞姿上。并未听清澹台允说了什么。一旁的小厮轻咳一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微眯了眸，“依本王看来，你郑国女子虽然妩媚多姿，却不如我北漠女子气势豪迈。不过……这穿红衣的倒是不错。”北漠王捋着胡须，眼神直直盯着那名红衣姑娘，眼中的占有欲十分明显。毕竟是一国之君，再怎么，也不能被别国笑话了，说着违心的话，眼里的神情却出卖了他。
澹台允眼里的冷厉一闪而过，转瞬间又是一副谦和的模样，“大王识人无数，自然眼光独特，既然大王中意这姑娘，不如让她随侍身侧，大王觉得如何？”
北漠王似乎极为欢喜，连掩饰都已忘记，高兴得从座位站起，快步行至澹台允身边，“你说的可是真的？这是为本王准备的？”
“当然是为大王准备的，只要大王喜欢便好。”
“喜欢，喜欢……”一边说着喜欢，北漠王已迫不及待到了那群舞女中间，与其欢笑嬉戏，乐不思蜀。
石几上，玉盏中的清酒微微摇晃，映着那抹清冽的月光，似银星碎满。婵华亭中的人遥望那抹月色，星辉洒在肩头，越发衬得他眉目舒朗，威严端庄。
眼眸深邃如苍穹，盛满星河光影。一手轻扶栏杆，修长的手指在栏杆上一下下敲击，声声清脆，节奏鲜明，像是这夜空里最响亮的独奏。
“大王，北漠传来密报。”一人无声匍匐于地，双手将一封火漆军报呈上。
那人微微颔首，指尖轻轻一动，信笺已然摊开，略微一扫，随手一扬，那信笺已化为粉末无声飘散于夜空，再寻不着一丝踪迹，像与这世上的尘埃，融为一体。
“崇阳最近如何了？”他开口，似乎与信笺上的内容并无关系，然而那跪着的人却微微一怔。
“他……并不好。”
似有一声叹息在这静谧的夜里轻轻回响，抑或只是风吹动树叶的声音，一瞬而已。
一阵沉默，地上那人久久听不到声音，微微仰头，只看到一个高大而落寞的背影，静立于月色中，那种遗世独立的孤寂，像是久久找不到缺口，突然一泄而出，莫名的，让人无端悲凉，心生感伤。
那是生而为龙的骄傲与无奈，那是求不得亦放不下的悲苦，这一刻，尽皆在一人身上显露。
静静匍匐于地的叔臣，再次抬眸，却发现面前人影早已不见。那个骄傲固执的人，从来不允许自己的伤痛暴露在别人面前，尽管，那是自己最为亲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