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我不禁问他：“那我要是做错了事，也得像她一样天天捣药吗？”
冰月眼色幽深，深的我想溺在里面，他道：“有我罩着你，哪个敢叫你去捣药？”
“真的？”
“便是你果真犯了错，那也只能由我罚。”那人神色清明，半轻带笑：“月宫阴寒又冷清，你最是怕冷喜热闹，我可舍不得叫你去受那份罪。”
彼时我虽惧怕他，但就这么听着，也格外受用。因此夺了他手中的扇子，狗腿地用力扇风给他，叫他更舒服些。
半年时间，于我们这些修行者，实在是转瞬即逝，以至于我当时从没想过珍惜，如今想起那段时光，竟还记得这么多细节，让我横生感叹，却不知是喜是悲。
“我们明天不要住这个破地方了！”
外间的一声怒吼，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抬头瞧着倒挂在屏风上的涯罗，含糊道：“行啊，你用你的糖豆再换一个呗。”
涯罗嗔怪地睨了我一眼，秋波款款睨了我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倒下身去，蒙头大睡，不再理会他。
次日清晨，我俩下去时正逢开饭，我本不欲吃的，不想一眼扫过去竟有软糕和青果甘菜。
老板见了我便笑道：“昨日晚饭是我疏忽了，只想着把最好的东西端上桌，却忘了我爱吃你们却不一定。我侄儿在天宫当官，我也去过一趟天宫，我瞧着那里都吃果子啊面糕的，就起早备下了。”
我连声道谢，却有些纳闷：“怎么都说我们从天宫来呢？”
“我在天宫都见了，神仙面皮清朗，浮身飘飘，我看二位身上没有一丝浊气，还身轻如云，必是天宫来的没错了。”
涯罗早塞了满嘴的软面糕，夸张道：“你侄儿做什么官的，有本仙君大吗？”不等红公鸡答言又傲然道：“本仙君是司掌天河仙草的凌波仙子，管着半条天河呢！”
“小相公真有出息啊！我那侄儿司晨啼晓，倒也封着一个虚衔，好像是卯日星官……”
黑熊精除了手掌脚掌是人身，其余还未化出，如他那般一大坨却乖乖地坐在涯罗身边，我甚感不搭。
尤其对比上它昨晚饿狼式的灌饭。
我那时就瞧着它的皮毛光滑丰润，摸上去一定柔软暖和，不由愈加喜欢这个大家伙，我朝它笑道：“你怎么不吃？”
黑熊黑乎乎的毛耳朵抖了一抖，瞥了我一眼却不理会我。
唔，这还是个有脾气个性的熊嘞。
待红公鸡端来与昨晚一样的一盆白萝卜，黑熊才咧开嘴：“这样的饭才叫饭！”它出口的声音稚嫩无比，竟还是个熊宝宝，只是这个头，倒是真不小。
我向老板问道：“你侄儿既然在天宫当差，你怎么只身一人在洪荒呢？”
老板笑说：“小娘子，你看这邻里的精怪，大多道行浅薄，连个人身都修不出，天宫是不要的。要去他处，搞不好就被厉害的妖怪吃了，天帝陛下圣明，派了座下的麒麟大仙来整饬洪荒，给我们这些一心修道的小妖建了个安乐窝。所以我呀，就在这里慢慢修炼，将来当个小仙倌也是好的。”
嘶，冰月的脑子怎么长的，这倒是真圣明了！这个养成型的安乐窝，既主动约束了小妖怪，还能为天宫养人才，立名德。
何乐而不为啊！
“那洪荒所有地界都是这么太平吗？”
“这个螺海市才有十余年光景，很多妖精都不知道，且那些道行深的妖魔，是不愿受天宫管的。所以我提醒二位，在这螺海市逛几圈也就算了，千万别往深了去，那里面，可不见底……”
我放松下来，听老板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此行可是来收内丹的，若是妖怪们都这么安稳听话，潜心修行，我还真下不去手。
唔，这么一说，我倒是盼望着洪荒多出几个祸害的人啊！我抹抹额头的薄汗，心内直鄙视自己。
一抬眼瞧见黑熊突然眼泛泪光，也不吃饭了，硕大的个子呜呜咽咽抽抽嗒嗒，看起来很是可怜，涯罗不明所以，半张着嘴：“熊瞎子，你哭啥？”
红公鸡道：“是我腌的萝卜草虫太好吃了？”
我走过去安慰它，终于摸上了它软乎乎的毛耳朵，果然厚实暖和。冷不丁熊宝宝一下抱住我乱蹭，语调凄凄惨惨：“我就是从里面逃出来的，一洞的兄弟姐妹都死光了，呜呜……”
听着熊宝宝断断续续的叙述，我大概明白了始末。
熊宝宝叫苍耳子，与山猫、蝎子、野猪数十小妖在绝壁山占了个洞，因为年岁差不多，都是不满两百年的半吊子妖怪，因此谁也不欺负谁，一行小伙伴们很是其乐融融。
可几日前月黑风高的夜晚，绝壁山突然刮起了阴风，一只巨大的蜥蜴精从天而降，那蜥蜴精早前看上了山里的毒蜘蛛花娘子，他其丑无比又暴戾，身为山花的花娘子自然不愿从他。
于是他便趁夜领着一群喽啰在绝壁山大开杀戒，将方圆十里的精怪全吃了，然后占山为王，还给自己封了个自以为敞亮的名号：无影尾大王。
亏得熊宝宝贪吃，大晚上受不住饥饿去了枯丛林挖灵菇吃，才侥幸躲过了一劫。
我道：“苍耳子，那喽啰大概有多少？”
熊宝宝耷拉着毛耳朵：“一群的狼精，还有两只八尺长的蜈蚣精。”
想必那狼精数量不少，只不知道行如何。不过它们既听命于无影尾大王，道行怕是不高。
哎，白胡子老头只叫我收内丹，却不知道行浅的怎么算？
我又摸了一把黑熊茸茸的毛腰，提气道：“你别哭了，姐姐帮你报仇去！”黑熊噎了一下，停止了抽嗒，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看的我心窝子都软了。
涯罗蹬着板凳剔牙，白了我一眼：“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我心想，我压根也没想叫你去。
老板一拍手，好似恍然大悟般朝黑熊道：“昨日你离开，就是去麒麟堡报案去了吧！你放心吧，麒麟大仙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红公鸡话音未落，客栈里突然涌进一群银甲士兵，规规矩矩列了两队，严严实实地站满了小客栈。
队伍后走进来三个人，打头的是个银盔兵士，腰间配着宝剑，长相很是板正，声音洪亮道：“昨日谁报的案!将军已至，还不速速上前禀明！”
红公鸡忙从我手里拉过黑熊，恭恭敬敬地朝着门口跪了下去。
走在后头的那两人踏进门来，端的是两个翩翩的少年郎，一个小光头，长长的狗耳朵几近透明，另一个有头发的额上却生着火红的犄角。
麒麟与雪玉灵狗这样的灵兽，幼年成长迅猛，而少年时期滞缓，以至于虽百年未见，红元子的身形样貌未有丝毫变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只是眉目间成熟不少。
红元子自去扶了老板二人起身，冷不丁一抬眼便与一直盯着他看的我对了个正好，四目相接，两人都有些怔愣。
红元子脸上的神色变幻十分迅速，一下就从疑惑变成了厌恶，他道：“原来是你这害人精，你怎么还活着！”
我不得不收回正想向他迈过去的右脚。
红元子与雪宝不一样，雪宝认我是娘亲，无论对错都愿意站在我这边。而红元子以冰月为天，如今必是恨透了我，还好我及时刹住脚没有扑过去，不然他将我推到地上岂不是更加难堪。
我悻悻道：“我命硬，命硬。”
“哼，你等着吧，像你这种祸害，老天早晚收了你……嘶，浮兮，你掐我做什么！”红元子蹦起来，一把呼在雪宝光溜溜的脑袋上。
雪宝龇牙咧嘴：“小叔叔，我娘亲也不是故意的，你干嘛说话这么难听！”
“她还不是故意的！她带着炼狱大军在幽冥烧杀抢掠，还杀死公子的父母亲！这还不够，还叫那半妖截杀公子，要不是我和青偃拼了命把还剩一口气的公子带到南疆，公子早就死在这些没良心的手里了！”
“我家公子对她那么好，恨不能把心肝掏给她！她呢，就是这么来报答公子的吗？”
“我只是骂她两句，没有上去抽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浮兮，你爹爹管你吃管你喝管你住，你可不要吃里扒外，帮着这个害人精！”
红元子一席话，叫我老脸一红，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想不到冰月逃命是那般惊险，想来他们攻上天宫也不会有雪宝说得那样轻描淡写。
一念智即般若生，一念愚即般若绝，我竟是连悔过的余地都没有。孽债孽债，果然造孽啊。
雪宝却年轻气盛，也炸了毛：“我帮我娘亲怎么就吃里扒外了！我以后不吃不喝了还不行！天宫有什么好的，冷冷清清的没有人气儿！我以后就要跟着我娘亲，再也不要回去了！”
“好好，你好的很，那你现在就滚吧！”
“你怎么说话呢，你叫谁滚呐！”
“是你是你就是你！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你你你，你不可理喻！”
“哼！”
两人吵的面红耳赤，怒目相对，最后谁也不愿再搭理谁，俨然到了相看两生厌的地步。
我不由叹了口气，我这是又造了一双孽啊。
“这俩小子哪冒出来的？”涯罗拽了拽我的袖子，一脸的困倦：“他们吵吵什么？他们是在讨论你？什么娘啊叔啊公子的，听得本仙君直打哈哈。”
黑熊精像是忍了很久，小声向老板道：“这就是麒麟大仙啊，看着……有点靠不住啊……”
老板：“……”
看老板无言以对，苍耳子面向我走来，抓住我的手很是亲昵：“姐姐，还是你给我报仇吧！”
领头的银盔士兵大概觉得很丢面子，轻咳一声向红元子道：“将军……”
红元子整整衣襟，与雪宝互相又翻了一回白眼，方正色与老板道：“谁报的案？”老板忙推出黑熊，黑熊便又讲了一遍它的伤心事。
待黑熊说完，银盔士兵马上官方道：“尔等放心，麒麟将军少年英才，神通广大，又是天帝陛下亲封的广角天王，此番那妖精胆敢在将军的地盘上兴风作浪，将军定会为尔等作主……”
“噗，”涯罗一口没咽下去的茶水喷了一桌子，呛得他咳嗽的直不起腰，倒弄得那一板一眼的士兵脸上青白交加。
我想笑又不好笑，其实红元子只是少年时期成长滞缓，他如今的年岁至少也有十万多岁了，少年英才这种话……
涯罗抹抹嘴角的水渍，嗤道：“你还不如说你家毛头是天神，是来救世的！现在的人呐，真会拿自己当根葱，毛都长不齐呢就大言不惭！”
“那你又是哪根葱，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红元子平时不会这么刻薄，现在显然心情很不好，而涯罗刚好撞了上去。
可涯罗却出乎意料地很有风度，淡淡道：“下属是用来做事的，不是用来溜须拍马的。你这小毛头有空了，还是多管管自己的下属吧，省得天天闹笑话。”
红元子耳根一红，转脸狠狠地瞪了那领头银盔一眼，那人低下头，惶恐至极。
如此折腾一番，一行数人将近午时才离了小客栈，奔赴洪荒深处的绝壁山方向。
我自然要去的，雪宝跟着我。黑熊是带路的，红元子带着两对天兵天将是为民做主的。唯一一个多余的人就是涯罗大爷了，还记得先前谁说不去来着。
我与雪宝随在后面，如此一行人分了两队，先行过百十里的沙漠，才进入光秃秃的连绵不断的石山。
石山虽矮，却连绵不尽，而欲行过此处，必得进入其中，穿越大大小小的石窟才能行出。
石窟中定然少有直线，尽是弯弯绕绕，绕远就算了，只怕绕迷了，再绕不出去。洪荒妖魔之气浓烈，腾不了仙云，着实是麻烦许多。
眼看着大队人马已然跟着黑熊进入一处两人宽的石洞口，我也只得跟着走。涯罗却是一把捉住我，拿野藤枯枝绑了三个火把，点上凡火递与我和雪宝。
我奇道：“这是什么说法？”
“浊气不养人，若是里面能让火种熄灭，那就说明前方已经没有清气，绝不会是通向外间的活路，我们必须另寻出路才行。”涯罗一脸“你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与雪宝将那火种上下左右把玩了一会，方进入了那石窟中。
刚走了不远，一只云雀不知何时飞了进来，浓褐色杂斑，头上还顶着漂亮的具羽冠，偏粉色的鸟嘴，橘黄的小脚，很是灵气漂亮。
小云雀绕着我与雪宝飞了两圈，还是落在了雪宝的肩膀上，雪宝将它捧上手心，圆眼瞪的大大的。
“娘亲！”雪宝突然大叫：“这鸟好像爹爹呀！”
此话一出，那小云雀一个趔趄，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我奇道：“哪里像？”
“你看这！”雪宝指着云雀胸侧的纵纹。
这云雀的虹膜是浓褐色杂斑，下体为乳白，两胁棕，都有些暗沉。可冷不丁那胸侧的纵纹却是明晃晃的绛紫色，亮眼的很。
再看小鸟儿乌溜溜的豆子眼，竟生着鎏金的勾线，叫这小云雀更添灵气。
看完了，我便笑道：“你是忘了你爹爹是紫金蟒了吗？”雪宝挠挠光溜溜的脑袋瓜，笑道：“是哦。”
于是才又向前走去。
意外地是，石窟内壁都很是干燥，十丈远的上方还隐有细碎的光束打下来，可见这洞中并未封死。
可越往前走，光束越细，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时早已一束光都不见了，洞内也越加幽深，直让人觉得深不可测，偏偏阴风阵阵，毛骨悚然地很。
而红元子一行，早已不见了踪迹，连雪玉灵狗也闻不着他们的气味。我直觉上，有什么事情要发生，而我的直觉，一向准的很。
又拐进一处石洞时，尸臭尿骚腐烂味一径袭来，呛得我们直流眼泪。我想到什么，朝雪宝去看，果见他憋得脸都青了，却捏着鼻子不肯再吸一口，小云雀扑腾着翅膀在他头顶飞。
雪玉灵狗对气味的敏感超出寻常灵兽的几十倍，这糜烂味道如此刺鼻子，这会他必定是极其难受了。
“娘亲！咳咳……”我忙捂上他有些松开的手，急道：“你别说话，我看能不能退回去……”
“退不了了，”涯罗一口吐了嘴里叼的干草梗，“后方已经被封了，你没发现这石窟中的石头是会移动的吗？”
“怎么会？”我大惊失色。
“我们刚进来时我就发现了！”涯罗翻了个白眼，很是无语凝噎的样子：“不是，你眼睛都看啥呢？就你这样的，还想收服一百零八头妖兽？真是蠢死了！”
我：“……”
先前来洪荒的路上，我曾向他说过集内丹的事，我现在直想咬掉自己的舌头，但我又直觉他说的是对的，这人道行虽不高，却是很有几分小聪明。
但如果不能退，就只能硬着头皮闯过去了，可雪宝必定受不住这味道。
“有了！”我灵光一闪，我眉心的红莲是雪玉灵狗的生长之地，必能庇护住他，不由向雪宝道：“雪宝，快进我眉心！”
“不行！”雪宝青着面皮，道：“我得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