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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大风起兮

小说: 权策天下 作者: 不知颜 字数:5194

  两个月的苦苦挣扎,让帝天澈对严师出高徒有了新的认知,若无欢教他为人之道,仁者大局,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更是一样不落,帝天澈最初体谅他大病初愈,也是勤奋。可是时间一久,帝天澈才发现自己是真的错看了若无欢,每日十二个时辰,除去睡觉的四个时辰,几乎是没有闲暇时间让帝天澈想其他的事情。

  冷月白,萧泽渊,陌漪澜,若无欢,四人每日各占两个时辰不遗余力的倾囊相授,帝天澈连叫苦的力气都没有。当初在皇宫时,太傅们夸他天资聪颖,过目不忘,那些沾沾自喜的傲气如今早就不复存在,帝天澈看着若无欢含笑不语的眼神,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若无欢真正的目的。

  人不可自满自足,总是他帝天澈生来便是美玉,也是需要打磨雕琢,方可绽出光彩。

  从前种种,如今想来真是惭愧,如井底之蛙嘲他人无知,殊不知是自己坐井观天,鼠目寸光矣。

  帝天澈寻着梦中的痕迹也渐渐的恢复神智,再不似初时的稚子懵懂。这日,冷白月来了兴致,取了黑白棋子,邀若无欢对弈厮杀,若无欢含笑取了黑子,在指尖摩挲,瞎子做久了,有些习惯也改变了。

  陌漪澜闲来无事,搬来一个小桌子,摆满了瓜果点心,碎梅在一旁煮茶,坐在小凳子上观棋不语,好不惬意。

  冷白月手执白子,先发制人,一子落,竟是奇招,乱了套路,道:“如此得天独厚的天赋,你这个弟子非是常人。”

  若无欢随便选了个角落,黑子落下,不知是无心还是埋下伏笔,闻言笑道:“若非执念太深,他断不会是今日模样。”

  冷月白皱眉,继续落子,道:“你在愧疚?”

  若无欢落子的手顿了顿,坦然道:“与其说是愧疚,不妨说责任更合适一些。”说完,看向一旁如松鼠吃食般鼓着腮帮子的陌漪澜,笑道:“这世上所有的回报伴随着惨痛的代价,他得到了回报,而我是他的代价。”

  陌漪澜眨眨眼,插嘴道:“师兄,我发现你越来越有做神棍的潜质了,要是哪天流浪街头,或许你可以考虑下,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略沉重的气氛被打断,冷月白也被逗笑了,且不说若无欢流浪街头的可能性,就算是神棍,若无欢也是将天下命脉握在掌心的神棍,无知凡人何德何能得他青睐。笑骂道:“你这话与我说说就算了,可莫要让大哥听见,到时候,可没人能救你。”

  不是威胁,胜似威胁,陌漪澜心有余悸的双手捂住嘴,忙点头,口无遮拦不要紧,惹祸上身可就不太妙了。

  被陌漪澜一打岔,方才的话题自然是无法继续了,冷月白看着棋盘上零落各处的黑子,白子落下更是谨慎,沉吟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可有给自己留退路?”

  若无欢打个哈欠,道:“没有退路就是最好的退路。三哥,你不必担心,就算有朝一日他都记起来了,到那时,都与我没有关系了。”

  冷月白沉下眼,眸色中似有阴云翻滚,声音微冷,道:“如此最好,若他执意伤你到底,我绝不饶他!”

  说起帝天澈和若无欢的恩怨纠缠,就不得不提轮回转世,因果树下结因果,天命循环生生不息,每一任的天命之主都保留着上一世的记忆,只有遇见天命者才可以恢复记忆。

  为了留下若无欢,帝天澈自愿忘记一切,相当于他亲手放弃了这个天下,这是因。

  若无欢背负天命,尽心竭力辅佐帝天澈,与人斗与天争,这是果。

  真要较真起来,孰是孰非,非鱼者,各种滋味又如何能知?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说的就是冷月白,陌漪澜捏起一块芙蓉酥递给若无欢,道:“三哥今天怪怪的。”

  若无欢目送冷月白走远,长袖一拂,满盘棋子被扫落在地,黑白交错间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若无欢闭了闭眼,接过芙蓉酥咬了一口,外酥里嫩,确实好吃,甜而不腻的香味弥漫在唇齿间,若无欢道:“分别在即,总是容易多愁善感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冷月白的意思完全曲解,陌漪澜似懂非懂的点头,师兄说的有道理,但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啊。

  别人家的师兄都是夜探闺阁,偷香窃玉,若无欢看着自家大师兄兼结义大哥从窗户里钻进来,将解了一半的腰带重新系好,走到桌前倒了两杯茶水,再看萧泽渊一身黑底红梅的袍子,不禁想如此一幕,在月色下,鬼魅森森,远远望去,会是如何骇人心魄……

  萧泽渊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你当真决定要留下来?”

  若无欢无奈笑道:“大哥,你跟三哥这是商量好了,来做说客?”见萧泽渊不语,若无欢又道:“大哥,你既然来找我,定然是查到了什么,也该知道,走与不走,决定权不在我。”

  萧泽渊道:“师父给你的批语,可还记得?”

  若无欢摇头,笑道:“早就忘了。”

  萧泽渊又坐了一会,陪着若无欢拼了一杯茶,才起身如来时一般翻窗离开。见人走了,若无欢也没有起身要关窗的意思,叹道:“你们一个个放着好好的门不走,偏偏学那梁上君子,爬人窗户,可是好玩?”

  窗外探出一个脑袋,正是分别不久的北辰决,若无欢忍住扶额的冲动,道:“明主也由着你胡来?”

  北辰决眨巴着眼睛,有些委屈的从窗户外面翻进屋里,小声道:“明主不放心,故而一路跟着的。”

  若无欢几乎可以想象出明主那无可奈何的样子,垂下眸子,指尖轻叩桌面,道:“阿决,你可记得初见时,答应过我什么?”

  北辰决浑身一震,底气不足道:“一切都听先生的,绝不擅自行动,以身犯险。”

  若无欢笑道:“阿决,你长大了。”

  北辰决抬头,撞进若无欢含笑的眼眸中,心头刹那的起伏险些让他泪如雨下,得与失他已经不想再承受一次了。北辰决上前两步,跪了下去,道:“先生莫闹,阿决只是担心先生眼疾,如今先生无恙,阿决这就离开。”

  说罢起身,欲走,却被若无欢抓住了袖子一角,听一声叹,唤他:“阿决。”

  十年的依赖与陪伴早已融入骨血,怎能轻易割舍。北辰决闭上眼,两行清泪湿了唇角,苦涩滋味容不得他拒绝。当明主与他说“天命当归”,北辰决恼过也恨过,可那又如何……千言万语都抵不过若无欢这一声唤,足以让北辰决丢盔弃甲。

  “我不会久留的,先生一切安好,明日我便回去。”

  咽下哽咽,北辰决哑着声音说道,若无欢听了,眸中一抹哀色略过,攥紧的手指倏地松开,衣服的质料是极好的,竟是一点褶皱都没有留下。

  便如同他这个人一般,再如何的努力,也不会留下半分痕迹。

  “既然来了,多待几日吧。我记得不错,你生辰将至,路途遥远怕是赶不及回去北辰庆祝。”

  北辰决闻言低声道:“知道了,先生。”

  说罢,头也不回的翻窗走了,还不忘替若无欢关好窗户。若无欢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口饮尽,茶水冰凉入喉,冲淡了苦涩,将千言万语的解释一并冲淡了。

  “没有先生陪着的生辰是不圆满的,不过也罢!”

  那是很久以前,若无欢外出忘记了北辰决的生辰,等他回来时,就看那孩子红着眼眶扑进他怀里的,说的话很是决绝……

  若是誓言无法兑现,变作谎言,伤人伤己,不妨尽早断了痴枉,一时之痛总好过余生背负。

  又是一夜无眠,帝天澈蹑手蹑脚的推门进来,就看见若无欢坐在桌前斜支着头,闭着眼,呼吸均匀,似是睡着了。桌上的三个茶杯说明昨晚不止一个人来过,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明日他们就要回去宫里。

  想起不告而别的冷月白和萧泽渊,帝天澈皱了眉,那两个人虽然教他不少,看他的眼神却总是带着敌意,帝天澈不止一次从中看到杀意,每次都因为若无欢的突然出现打破僵局。

  他们是真的想杀我,帝天澈是这么想的。两个月的度日如年,将他整个人磨练成了出鞘的宝剑,锋芒外露,这并非好事。却也无可奈何,不在时光中经历沉淀,锋芒难掩,而这,正是若无欢彻夜未眠为之忧心的事情,他从不将情绪露于人前,心中忧虑从未减少半分。

  “今日休息,你不会房间睡觉,来我这里做什么?”

  若无欢的话让沉浸在思绪中的帝天澈回过神,脱口道:“我睡不着,想和先生一起睡。”

  话一出口,帝天澈就恨不能抽自己一个嘴巴子,要是被先生误会这么大人还撒娇岂不是很丢人,帝天澈急的脸都红了,也没说出哥你我他来。若无欢摇头,到底还是不够沉稳,稚气虽褪,可少年心性终是不稳妥。

  若无欢道:“我还没用早膳,你去将早膳端过来,陪我用些。午后日头好,我再陪你午睡吧。”

  帝天澈听若无欢转移话题,解了他的窘境,忙点头道:“好”说完,一溜烟的小跑了出去,装上了送药的陌漪澜,帝天澈停下步子,回头看了一眼,那药的味道似乎比平日里要重一些,是加重用量了吗?

  陌漪澜端着药进了房间,若无欢起身稍稍整理了下,就听陌漪澜道:“昨晚的消息,帝五子帝铭已经回到天元,许明日你们就会见面了。”

  若无欢闻言,缓下手里的动作,手指在腰间一抹,冰蓝色的人鱼泪已经躺在掌心,递到陌漪澜面前,若无欢道:“多事之秋,我身边还缺一个书童。”

  陌漪澜接过人鱼泪,讶然道:“不是吧,一个游历归来的皇子就值得你如此重视?”

  若无欢将手上的动作做完,转过身,和笑容挂在脸上,像是一张逼真的假面,因为他连眸子里都带着笑意,人看不出是真还是假。陌漪澜下意识的后退两步,不知怎的,这样的师兄反倒让他觉得十分的危险,像是等待猎物上钩的野兽,巨口獠牙已经蠢蠢欲动,准备将猎物一击必杀!

  若无欢收敛了身上的气息,他在北辰位高权重多年,总有一些习惯是改不过来的……比如上位者不自觉的压制。

  若无欢笑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据我所知,天元的皇子们都是演戏的行家,个顶个的会藏拙,我要不警惕些,说不准哪日醒来脑袋就不在脖子上了。”

  本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陌漪澜后背却浸出一层冷汗,掌心都汗,湿滑得厉害,险些没端住药碗。

  若无欢走到陌漪澜身前接过药碗,忽问了一句:“漪澜,我们相识多久了?”

  陌漪澜被问愣了,含糊道:“有十多年了吧。”

  若无欢了然道:“原来已经这么久了啊。”说完,将碗中浓黑的药一饮而尽,陌漪澜低着头,他始终没敢抬头看若无欢的眼睛,若无欢也低着头,看着陌漪澜不知在想什么。帝天澈端着早膳进来就看到这一幕,不禁疑惑道:“先生,你们这是在找东西吗?”

  陌漪澜心中一惊,还没开口,若无欢笑道:”是啊,刚刚不小心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可惜找不到了。“

  “先生丢了什么,我帮先生找找。”帝天澈忙把早膳放到桌子上,一双眼在地上扫来扫去,逗笑了若无欢,他道:“不必了,有些东西一旦落了尘,就没有找回来的必要了。”

  说完,若无欢看向陌漪澜,笑道:“漪澜,你说是不是?”

  陌漪澜已经平静下来,笑着点头,却没有接话。他没有留下来陪若无欢用早膳,借口有事就离开了,只是帝天澈看他离开的背影,怎么都觉得像是落荒而逃,忍不住嘀咕:“他那么慌做什么?”

  若无欢给帝天澈盛了碗粥,递过去,道:“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就会心慌。澈儿可要记住,这世上没有后悔药,许多事情,踏出一步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对于若无欢不时的教诲帝天澈已经很习惯了,他更清楚有些事情问了也不会有结果,不放耐心等着结果,或许结果出来,他自然就会知道个中缘由,笑着点头:“知道了,先生。”

  中午的时候,北辰决来给若无欢送点心,看到树下相依而眠的两个人,眸光沉淀下几分阴郁,将食盒放到地上,转身离去。

  相比较于竹林深处的暗流涌动,天元皇宫里可谓是一片喜气洋洋,张灯结彩的为游历归来的五殿下接风洗尘,宫女太监们几乎是忙得脚不沾地。若卿歌跟在帝回身边看着一片忙碌,垂了眸子,道:“六殿下暴毙的消息五殿下已经知道,此番回来,怕是要将杀弟之仇算到七殿下和无欢身上了。”

  帝回回头看眼若卿歌,笑道:“卿歌可是舍不得?”

  若卿歌闻言抬头,唇边一抹笑如三月春暖,看的人很是舒服,他道:“除了殿下的安危与抱负,这世上,再也没有卿歌放不下的东西了。”

  帝回转过头继续朝前走,方才有一瞬,他想问问若卿歌,在你心中,我与江南若家谁更重要一些……帝回没有问,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不会去做自取其辱的事情。也清楚,这条路他绝不可以动情,不论那个人是谁,到了必要的时候,他都要狠下心亲手杀之!

  若卿歌跟在帝回身后,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云卷云舒,暗叹一声,这天终是要变了。希望无欢他们能赶在大雪之前回来,如此,才不会走得过于艰难。

  若无欢听到北辰决离开的消息并没有多少的惊讶,他与那孩子注定会走到这一步,是命数,无法更改,亦是他不愿更改。

  当天晚上,若无欢和帝天澈连夜从竹林出发,一路颠簸,总算是赶在正午前回到了皇宫,天公不作美。过了正午,鹅毛大雪从天而降,不多时,就堆了厚厚的一层雪,若无欢坐在宫殿里,翻阅一些游记杂志打发时间,他在等猎物上门。帝天澈可没有若无欢这么闲在,先去拜见帝父,后又去了太子的宫里用午膳。

  天元的皇子们没有母妃,也就意味着没有母族,杀母留子,听起来很残忍,但在天元是很寻常的事情。至少,天元帝的后宫一直都相安无事,没有与前朝牵扯的案例发生,皇子们会有专人照顾着,再大些就会被送出宫,美其名曰,游历。

  但是能活着回来的皇子公主少之又少,所以,现在的皇子公主们都是优胜略汰中的胜者,弱肉强食,弱者是没有资格享受荣华富贵的。若无欢合上书页,揉着眉心陷入沉思,不得不承认天元帝确实很有手段,可是有一点想不通,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天换日呢?

  帝天澈的身世破朔迷离,若无欢再如何的神通广大,也只是一个凡人。十八年前,太过久远了,久远到足以让一切痕迹被覆盖或者抹除,没有绝对的铁证之前,一切都是嘴头空话,无法让人信服。

  “让三哥查一下,这个帝铭的母族。”

  苦思无果,若无欢只能先转移目标,话音刚落,耳边已经听到了风声,若无欢笑着起身,迎了出去,少年皇子一身绛紫华服,腰坠双鱼玉佩,正迎面朝他走来,猎物上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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