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并不是失去理智的人，而是除了理智其他一切都丢失的人。——切斯特顿
施妈从裤袋里掏出一团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币。
这让施初莺想起她开始有赚钱能力后常是将纸币西塞塞东塞塞，施妈起先见到了就会从她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团纸币对施初莺说道：“像这样，将面值小的放在最下面，按从小到大放，然后再将剩下的一张面值最大的与这叠呈90°放后折进去，再将这叠对折。”
施初莺后来想起这事，一股羞耻感再次冒上来——她废物到连钱的整理都要她母亲手把手地教她，但同时又感到幸福，毕竟脾气起伏不定的施妈难得的一次温柔耐心地教她。
从施妈手中接过一张10元的纸币，施初莺盯着那纸币发愣，纸币的正面还不是毛爷爷的图像，是两位普通老百姓——一位戴着帽子的白胡子老爷爷和一位包着头巾的年轻小伙子，背面印着珠穆朗玛峰。
这是第四套人民币，这是第四套人民币为主流的时代。
施初莺记得那时已经偶尔可以见到一两张第五套人民币，但她身边的人都还接受不了，常在收到第五套人民币时露出嫌弃的表情：这是假币吧？
后来在不知不觉中，第五套人民币流通越来越广，第四套人民币的身影也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少最后悄无声息。
施初莺记得在第四套人民币流通时期，银行常有兑换几分钱硬币的活动，比如1949年的硬币可以兑换高额的钱回来。
那时施初莺家里有一大罐当年施爸卖菜积攒下的一分、两分、五分面额的硬币，但施初莺将那罐硬币倒出好几次一枚一枚地找都没找到可以兑换的硬币。那罐硬币以前长期躺在她卧室的窗边，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身影。
拿了钱后，施初莺就牵着自行车往村里的街上去。
快看到自行车维修店的时候，迎面而来一个看起来精神状态很怪异的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的青年。
施初莺看到他的那一刻不禁畏缩了下，但随即而来的却是莫名的伤感。
她想起前不久刚听施初骏说，这位疯子早已不在人世。
施初莺第一次见到这位疯子是在幼儿园时，当时因为施初莺之前都不在家乡，到了上学的年龄才回家乡，所以当班里的其他小朋友都被当时还是少年的这位疯子吓得四处乱窜的时候施初莺还懵然地眨着双眼不懂怎么回事，不过通过观察其他小朋友的举动，她马上意识到这个少年肯定不正常。
后来施初莺经常在路上碰到这位疯子。
这位疯子是山里一户放羊农户的小儿子，他的家人都很正常，不知为何只有他行为怪异，夏天穿棉袄，冬天裸膀子，说话细声细气，听起来像是在模仿女孩说话似的，喜欢吓唬小孩子，小孩们都闻其色变，施初莺也不例外。
小学时有一次下雨天施初莺为了躲这个疯子摔得浑身都是泥还磕破了皮，那之后施初莺对那疯子更加厌恶，巴不得这种人早点入坟墓。
后来施初莺发现，这个疯子其实并不疯，只是思想有问题，他通常只吓唬小孩子不会对小孩子真动手，而且很怕中年以上的人，特别是老人。
老人常骂他：“你知不知羞？这么大个人了还欺负小孩！瞧你把他们吓的！”
他听了总是不好意识地笑着不说话。
除外他平时很喜欢跑去帮人家的忙，虽然只为赚点吃的。
在施初莺还未脱去幼稚面孔时在路上最无奈的事还是碰上这家伙，初中时也不例外。不过有一次发生了让施初莺哭笑不得的事。
那天同样的，施初莺的自行车车胎的气塞被拔了，走了很久才到家，本就心烦气躁，向家人诉苦，结果家人非但不同情还说一定是她惹了人被报复。
施初莺据理力争说她在学校安分得很，可家人就是不信。施初莺气愤地吃完饭牵上自行车去街上修车。
她一路上想着一系列不开心的事，火一个劲儿地在心头翻滚：我招谁惹谁了，怎么这么对我！气得要晕！
正在这时一个细声细气的声音飘进她耳里：“小妹。”
施初莺寻声望去正是那疯子！
施初莺想：本小姐正在气头上呢，你又跑来凑什么热闹！还闲我不够倒霉呀！
想着她心里的火势抑制不住更大。
施初莺猛地狠狠瞪向那疯子。
那疯子先是一愣，而后居然立马走了！
施初莺顿时愣神，待她回过神，火气居然全消了，还忍不住笑起来。
从那时起，施初莺发现这疯子不但不可怕还有些可爱。
施初莺上高中后很少在家，后来又变成了宅女，即使在家也宅着不出门，于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遇到那疯子。
大一时她在阳台再次看到那疯子，发现他依然不改本性喜欢捉弄小孩子，以小孩子被自己吓得直逃为乐。
施初莺那时想，知道这个疯子都已经十几年了，她从幼儿园的小女孩长成一名大学生，这位疯子怎么还和当年没什么两样？
可是她细看后发现，他脸上早有中年人的标记，不由感叹岁月不饶人。
那时候施初莺突然想起她那些年成长过程中曾经出现在她的世界里后来一个个悄然消失了的疯子们，比如每天牵着牛在村里来来回回留下牛粪的断臂老人，再比如那位喜欢蹲在垃圾堆旁不时露出阴笑的因某文化背景被逼疯的高材生，虽然他们行为举止看起来不大正常，但从未做过伤害人的事。
施初莺的家乡这二十多年来发展得很快，或许因为这样，这些与社会越来越显得格格不入的人才越来越不能被容于世吧。
如今已快奔三的施初莺在外工作鲜少回家，偶尔回到家听施初骏提起才想起那名疯子，可是最后得到的消息却是：他早已走了，死因不明。
施初莺喟然不语，不禁想起大学那年在日志里写道：“家乡里思想不正常的人越来越少了，现在的人思想该是正常了多少？”
施初莺想着这些，对眼前的那疯子苦涩一笑，那疯子愣住了，而后摸着后脑勺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