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孚瞧着对方举手投足间的执着，心中暗叹一声，屈膝坐下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嚼了嚼点头：“不错。”
司寒刚勾起一抹笑意，又见他将瓷盘推到一旁，左臂压住阔袖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今日怎的有兴致来寻我。”
眸光冷了一瞬，自瓷盘上收回目光：“闲来无事，便来瞧瞧你。”
走至对面坐下：“近日如何？”
千孚支起手臂拄着下巴，另一只手给他倒了杯茶。这茶也是那回说起人间事后，司寒以一种不起眼的妖草制成的，以沸水冲泡有微甜之味，暂且称它是“茶”罢。
开口语气没什么起伏：“年年如昨日。”
昨日么？司寒垂眼瞧着面前注满了茶的瓷杯，里头有两星淡绿的茶渣上下漂浮着，一如他此刻的心情，不知落往何处。
猛地攥紧了手。
原来你果真年年日日想着逃离此处。
——真是教人难过。
端起茶水饮下一口：“咱俩倒是相像，不过，我是日日如昨日。”
日日如昨日一般，不敢轻松丝毫地盯着结界，生怕千孚误闯入阵中受了伤，也生怕千孚想出了意想不到的主意逃出阵去，最后遥遥雪山，独剩他一人。
“是么？”千孚起了一丝兴味，“你昨日做了何事？”
“打坐。”
真是个意想不到的答案，千孚面上失落：“忒的无趣！”
司寒指腹摩挲着杯缘，抬眼瞧他：“那回谈起翠鸟之事，正说到老翠鸟撞山而死，还未知晓新翠鸟最后如何。”
“翠鸟？”他茫然，片刻后才记起，“哦，你说那事。”
上回讲时已是数十年前的事了，想会儿才开口：“新翠鸟本就是无意进谷，后欲离去之时却被长老捉去，自此关在了笼中娇生养着。”
稍顿，惋惜道：“新翠鸟猛撞笼壁不得出，负了伤日夜哀啼，水食不进，可长老实在不舍将它放归，宁可日日以妖气为其吊着命，可这哪里是长久之法？不多日新翠鸟终是气尽命绝，去了黄泉。”
新翠鸟并未死去，甚至在长老的娇养之下愈来愈活泼灵动，日日绽放歌喉，便是最后一程也是寿终正寝，死后还是长老亲手所葬。
他说出这番话来自是心有所虑：一来是隐喻自个儿决意离去的决心，告知对方即便豁出性命，也不愿甘心永被困在此处；二来，也是欲试探一番，他如今被困在此，是否是因了司寒之故，亦或者，本就是出自司寒之手!
司寒指尖不可察觉的颤了一瞬，垂下眼言语淡淡：“倒是可惜，若安心留在谷中，未必不是美事一桩。”
这话仿佛意有所指，千孚转过眼瞧他，面色不变：“大约是谷外有牵挂之物罢，那般好看的鸟儿，想来也是傲气的。”
“牵挂？傲气？”司寒冷笑，手掌无意识攥紧了茶杯，“那些个东西，莫非比自个儿性命还重要不成？”
这也是你心中所想么？为了牵挂和傲气，即便用尽所有的法子，哪怕是明知必会失败的以身硬闯，也要不顾一切的离开？
千孚目光定定：“自然！”
还真是丝毫犹豫也无。
心口窒闷的厉害，他再坐不住，起身拿起食盒：“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罢毫不多留地转身离去，外头起了一阵风，掀起半个宽大的衣袖，瞬时露出里头原本掩着的手：那只白皙的掌中紧紧攥着食盒的木臂，仿佛是在攥着自个儿透不过气的心口。
千孚收了笑，压着唇角拉回视线，目光落在对面还余着半盏茶水的瓷杯上，杯壁细瞧之下有两道蔓延开来的细缝，里头两星淡绿色的茶渣正落在杯底，一动也不动。
司寒，你我相识相知近百年，我实在不愿如此试探，但愿今日一切皆是我多心之举……
这日的几句言语不过是个插曲罢了，与出山之事相比，简直不堪一提。
数日后，千孚思索许久，到底想出了一个法子。
结界中不能视物，傀儡独身一人会跟着阵法不由自主的转着圈，可若是有绳索与外相连，便可察觉走向与远近，必可破了这障眼之法。
于是这一日他又来了山脚，身旁傀儡的脚腕上系着一条细绳，细绳红白相间，而另一端，正与他的脚腕相连。
这绳子是由他本命法器——狐尾软鞭所化，只消放入一丝心神便可由心意变换长短粗细，正适合做这相连的绳索。
他知这是冒了险，若软鞭受损，连带着他也会一起受创，可他终究想要试试，他得抓住这次机会！
傀儡入阵，云雾变幻。
司寒站在隐秘处冷眼瞧着，天青色的身影直直矗立，远远看去仿若一块极地里的寒冰。
千孚毫无所觉，他正聚精会神地防备阵中总是突如其来的风刃，不知为何，总觉着今日的风刃狠厉的厉害，那架势，简直恨不得将傀儡切成几块一般。
这一路走得尤其缓慢，好在算是有惊无险，傀儡僵硬的身子总能堪堪躲过袭来的杀机，偶有倾斜之时，靠软鞭拽着及时走回正道，如此已是走了两个时辰。
软鞭已是在地上拉开了许多长，大约快要走出结界了罢！
他面上泛起一丝喜意，双手忍不住紧张地攥起，甚至已在心中估计长老或是灵侍何时便能到此。
谁知下一瞬，一道风刃毫无预兆地冲向地上的软鞭，寒意汹汹几近化为实质，傀儡察觉不及，眼睁睁瞧着风刃砍在了软鞭之上。
结界之外，千孚面色一白，自喉间吐出一口血来。
软鞭受创，光芒大作，挣扎着试图抵挡依旧下落不止的风刃。阵中忽然云雾滚动，霎时间数十道风刃一起袭来，千孚不敢大意，忙将软鞭召回。
仅剩一步便要踏出结界的傀儡眨眼间被切成碎块，化为残枝碎木散落一地。
功亏一篑。
那碎的瞧不出人形的傀儡正如他已渐渐成型的希望，如今一丝一毫也不剩了，千孚目眦欲裂，不敢想是何处出了岔子。
胸口郁气翻滚，又吐出一口血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