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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他明明快要死了

小说: 有风吹过来 作者: 小祭 字数:2428

  他又俯下身检查了易小森的眼睛,舌头,微凝了眸,表情有些复杂。

  梁医生问:“最近有吃药么?”

  易小森说:“没有。”

  梁医生的眼神迅速犀利了起来。

  “难怪严重了不少,你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吃个药还要人哄着不成?”

  易小森没接话,只是垂在身侧微凉的指尖颤了颤,漆黑深邃的眼睛安静的盯着天花板,冰冷的药液从手背灌穿了他整个身体,就像置身在冰窖一般,寒得让他心里一片薄凉。

  梁伯给他的药药效很好,但却容易出现幻觉,每次服过药之后,他都看到了姑姑坐在书桌旁批改作业,但是一伸手,她就不见了。

  那一瞬间的酸涩和悲伤,真是要了命。

  “唉,你就不能让你天上的姑姑省点儿心吗?非得要这么折腾自己。”

  易小森半垂着眼睛,眸子里注满了凄迷,唇角微向上扬了扬,决堤的苦涩一点一点的覆盖在煞白的俊脸上。

  就发了一会儿呆的时间,身上已经被插满了管子,冰冷的药液还在一滴一滴的淌进血管,像个残缺的机器,麻木极了。

  “疼就喊出来啊,别硬撑着。”

  梁医生操作着旁边的医疗器,上面的红色数字随着他的调整下飞速的增大,躺在床上的人瞬间捏紧了拳头,猛地闭上了双眼。

  仿佛顷刻间被巨大的黑色漩涡吞噬,全身只剩下钻心的疼。

  他紧皱着眉心,偶尔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地隐忍的声音,指甲陷进了手心,和身上的痛连接在了一起,铺天盖地的绝望,似乎要将他整个人撕碎了一般。

  梁医生的心跟着抽了一下,他转动器械的手僵了僵,回头,看着易小森。

  “臭小子,都说了疼就喊出来,别忍着。”

  床上的人依旧紧咬着牙齿。

  梁医生把医疗器上的数字调小了一些,然后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想到了一个能分散注意力的办法。

  梁医生说:“那个女孩子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易小森紧皱的眉心慢慢平展了些,微睁开了眼帘,视线一片荒芜。

  “你没告诉她自己的情况,对吧?”

  他出神的目光蓦地有些哀伤,心里一阵悲凄。

  告诉她?要怎么告诉她呢?

  告诉她自己得了绝症,没多久就要离开么?

  他从来不屑于这个世界,却因为她而开始留恋了,真是很无奈啊。

  为什么要在这个节骨眼上遇见她呢?

  易小森嘴角裂开了笑,却是满眼的凄凉,本该了无牵挂,悄无声息的就离开的,怎么会这么舍不得呢?

  甚至还想通过一次又一次的治疗而逐渐康复,易小森,你到底凭什么迸生出这样的妄想啊……

  梁医生感慨:“臭小子,这大概是上天送你的礼物吧,虽然,有些太迟了。”

  说完再次转动了器械,红色数字逐渐增大速度也变快了许多,易小森微昂了头,猛地闭上眼睛,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眉心拧了疙瘩,煞白的脸上略显狰狞。

  “小子,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能创造奇迹的东西是什么吗?”

  全身如针扎一般的疼到痉挛,他沉沉的呼吸着,不言语。

  他知道梁医生又要告诉他要相信奇迹,相信自己的病总会有痊愈的那天,可是他明明比自己更清楚,自己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

  “是爱。”

  是爱……

  关了器械,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

  梁医生上前取下了他身上的管子,把输液的速度调慢了些。

  易小森呆滞的盯着天花板,耳边那句似乎还回荡了梁医生的话。

  梁医生说,这个世界上最能创造奇迹的东西,是爱。

  他从小被父母抛弃,在孤儿院受尽了欺负,被栽赃,被唾弃,被拳打脚踢,后来四处流浪,以乞讨为生。

  那些年,仿佛生活在地狱,他只觉得这世界寒情冷漠,糜烂肮脏。

  之后被一个叫赵贤珍的女人收留,起初,他一句话都不肯说,仿佛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就这样收留了。

  后来那女人尽心尽力的对他好,供他读书,哄他开心,一有时间就打跨国电话给自己的老友絮絮叨叨的念叨着自己成长的点点滴滴。

  说起自己的时候,那女人笑得比天上的星星还灿烂,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手上钩着毛衣,满脸宠溺。

  她是个历史老师,每个月微薄的工资供着他念书,他也特别争气的每次都考全班第一。

  他们一起住在祖祖辈辈留下来的大杂院里。

  可温馨的日子总是很短。

  赵贤珍的哥哥借高利贷之后就失踪了,债主一窝蜂的全来找她麻烦。

  那时候,他,二钟,苏野总是躲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赵贤珍被人欺负,被人用污秽的言语侮辱,他心里疼得更塞了针似的。

  她可是全世界对自己最好的人啊……

  从那之后,他擅自退了学,跟了裕桐的黑帮老大阿虎,他成了裕桐继阿虎之后的头号混混,在裕桐肆意妄为,砸路边小吃摊,催人交保护费,替阿虎进局子,为阿虎摆平了很多棘手冒险的事儿,阿虎也派人守着赵贤珍的宅子,从此,没有债主敢再来找赵贤珍的麻烦。

  可是他却变得越发的麻木,心也越来越冷,他做了太多不可饶恕的事,伤害了太多无辜的人,朝深渊和黑暗走得越来越远,没资格再回头。

  那段时间,他频繁的流鼻血,无缘无故的晕倒,在赵贤珍的一再催促下,他跟着她去了趟医院,做了个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赵贤珍哭晕了过去。

  二钟和苏野直接瘫坐到了地上,表情慌乱得要命。

  可他只是安静的从兜里掏出了烟含进嘴里,用手挡着风,按动了打火机,可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了,火苗点不着烟,一次次的熄灭。

  他从不在赵贤珍面前抽烟,可那天,他居然没控制住自己。

  血癌,他的最终检查结果。

  他从不畏惧死亡,但是人最怕有牵挂,有了牵挂后就没办法安心离开。

  这十几年来,他最开心和舍不得的时光,就是被赵贤珍捡回了家的那七年。

  那七年里,他第一次被人疼,被人哄,被人视作骄傲,身边还有二钟和苏野的陪伴。

  可仿佛他的人生只有七年,自从赵贤珍在为他寻医的路上出车祸死了以后,自从苏野无声无息的离开以后,自从他不再同阿虎作恶多端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就像是做了一个长达七年的梦,梦醒后,他还是那个卷缩在垃圾箱里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可怜虫,没有第二个赵贤珍把他捡回家,给他又一次的温暖。

  梦醒的那么快,还没来得及仔细回味,就彻底消逝了,随之替代的,是冷冰冰的现实。

  梁伯说爱能创造奇迹,可他这个人天生薄凉,没有人教他什么是爱,如何去爱,他只知道有人对他好,他就要以同等重量的好去报答那个对他好的人。

  所以如果你问他,赵贤珍对他这么好,把他视为自己的亲生骨肉,你爱她吗?

  他一定给不出任何答案。

  他太想一个陪伴,太害怕失去,所以谈论爱,太过于奢侈。

  包括对颜离,他心疼她,他想保护她,他像曾经赵贤珍收留他一样的把她接回家,可是然后呢?

  他明明都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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