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澜并不推托，转身看向厅中立着的亭亭少女，这些女子大多和她一样的年岁，或是因为家中穷困被卖做了奴仆，或是因为家中犯了罪被贬成了奴仆。她暗自叹了叹，都是些可怜的姑娘。
目光蕴着怜惜，点了最边上那一名少女。
杭氏问道:“可挑好了？”
月澜道:“是，大娘子。”
“张嬷嬷，随后便赏一个名字罢。”杭氏端起桌子摆放着的一杯茶，继而道:“人都看了，什么人该往何处送你也明白，余下的你便自己往下分吧。”
张嬷嬷躬身应是，做了礼，领着一众丫头下去了。
厅中只余杭氏，月澜与方才那名丫头。
杭氏留她自然是有话要说的，月澜也清楚，而今已入夏，极快便到七夕，苏七的生辰就快到了。
“再过几日，便要到七丫头的生辰了吧？”虽是疑问，语气却是肯定的。月澜垂了垂眸，果然杭氏要说的便就是这件事情。
“我也知晓她从不过生辰，每年七夕都只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可今年是她及笄之年，我已托了容国公府易老夫人行正宾之礼，易老夫人德高望重，又有诰命在身，是个命好的太太，我与她说，她也应了下来。你回去与七丫头说说，也好让她有些准备。”
月澜点头道:“是，遵大娘子之命。”
“每年这个时候，她总会心中悲痛。自小没了爹爹与小娘，她虽不说但心里头这份自责与痛苦她都记着的，你常陪陪她，这孩子有什么都憋在心里，你要与她多说说话。这几日里芷丫头便要从淮城回来了。”
“是。”
月澜自漪澜轩回来时，苏七果然早已入睡，月澜在床前立了一会儿，细听她浅浅的呼吸声。苏七每天日里都需小憩一会儿，他人只会觉得她嗜睡，但只有月澜知道，相比夜夜噩梦相随，醒时冷汗淋漓，白日里她才能睡得安稳。
父母之死，他人的闲言碎语，苏府住的那五年已然成为苏七心中的心结。倘若没有三太太，小姐她只怕早已被饿死了罢。
方嬷嬷在院中唤她，她为苏七掖了掖被角，这才走出去。
早几天苏七看中东坊的一处铺子，从前是做瓷器生意的，不过东家举家搬去了绵州，苏七瞧那铺子位置不错便想着盘下来，开家茶楼面馆。
方嬷嬷几日里早出晚归皆是为此事奔波。此刻比昨日回来的早些，只怕是带回了好消息。
苏七快步迎了上去，笑嘻嘻道:“嬷嬷今日回来的早，半日里嬷嬷劳累了，快些坐快些坐。”又转身向身后的丫头说道:“且去为嬷嬷看杯茶。”
丫头有些胆怯，弱弱应了一声，下去看茶去了。方嬷嬷目送她离开，再问月澜，“此女，便是新来的丫头？”
“是，大娘子特地叫我挑的，张嬷嬷给起了名字，唤作月溪。”
“月溪，月溪。”方嬷嬷笑了笑，“模样倒是标致，瞧她那双手，皎白细腻，不想穷苦人家的女儿，只怕是哪个犯了事的大户人家走出来的，昔日里被人伺候，而今伺候她人。观这人生，真是多变。”
月澜也笑，“便是瞧她如此我才挑来的。”
“为何？”
“女子大多如此，漂亮的女子更是如此。她们有副好皮囊总归是不甘心伺候别人的，心里总想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若叫她去他处，倒不如叫她来了咱们揽月居。”
方嬷嬷暗暗一想，月澜所言十分在理。她总是个有主见的。
月溪端了两杯茶走过来。她将头垂的低低的，脸色微微泛白，失了血色，简单的发髻上还插着一朵白簪花，她身着桃粉色丫鬟装扮，纤腰只见盈盈一握，整个人略显娇小可人。
“嬷嬷，月澜姐姐，请用茶。”毕恭毕敬的姿态，倒叫坐着的两人齐静默一瞬。
她这是刻意的恭顺尊敬。对同为仆人的月澜与方嬷嬷，她不应这样有些讨好的相待。
月溪看完茶准备退下，忽然月澜拉住她的手，又轻轻摩挲几下，果真柔软细腻。她遂笑道:“便一起坐下来说说话吧，这揽月居此刻也并未有事要忙。”
“好。”
她抿唇应好，带些惶恐的坐下。
方嬷嬷与月澜大致猜到她家中变故，不便提起她从前是在何处生活，如此，东坊那处铺子自然成为三人谈论的对象。
与那老板谈了三天，终于谈妥，比初时预计的价钱还要少上二百两，方嬷嬷心里自是喜滋滋，“今天呀，当真要感谢六皇子殿下与顾世子。奈我如何与那老板商谈，他都不肯应下这一千两银票，说那处铺子位置极好，日日客满为患。幸得今日二皇子与顾世子经过，为我说了话，这才让老板应了下来，还压低二百两的价呢。”
说完，她似松了一口气，心里压着的那块石头落了下去。
哪里有这么轻易，她是被老板派人自铺里轰了出来，一把老骨头站不稳健恰撞上路过的顾离桑。这才有了之后顾离桑为她主持公道，逼迫老板道歉，还顺便将这门生意促成的事发生。
思及此，她便又笑了笑。
月澜道:“省下来二百两银子也好，之后铺子上上下下都需要打点修理，都是需要银子的。”她侧目看向月溪，解释道:“月溪，咱们姑娘现下盘了一家店铺准备开一家茶楼面馆，也同你说一句，省得你还不晓得。”
月溪抬头瞧她一眼，又极快的将头低了下去，小声说:“我…我会做清汤面，阳春面，猪油拌面。”
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将两人逗笑，乃至未见到苏七缓缓走至她们眼前的身影。
“你叫月溪？”她出声问。
月溪闻言急急起身，慌乱道:“奴婢见过姑娘。”
苏七随意地摆摆手，走到月澜身旁的位置坐下，道:“在我这里便莫要在意这些虚礼。你方才说你会做面食？那不妨做一碗来，让我尝尝。”
言语温婉，语气不急不缓，可却又藏着几丝不容拒绝。不是命令却更似命令。
“是，姑娘。”
月溪迈着小碎步退下，步步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