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热闹得像是过节，无人不知是尹家小姐的儿子，五皇子冯钰笙和长公主的生日宴席。
“照理来说，这时候不是应该隐藏行踪，而不是这样大张旗鼓吗？”陆衍歪头问冯钰笙，冯钰笙听了轻笑一声，煮茶的手并未停下，茶香弥漫在茶案上，钻进陆衍的鼻翼，陆衍一时忘了方才的疑问，接过冯钰笙递过来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好茶。”
“陆兄会喝酒吗？”
“不……不会……”
“我看你举着茶杯倒像是在端酒。”
“哈啊哈……”陆衍尴尬地瞥了一眼冯钰笙端茶的姿势，依葫芦画瓢地改过，“实不相瞒，陆某家中不大殷实，为了供我读书，家里人没少遭乡里人的白眼。真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富贵了，将家人接过来，过上好日子。”
冯钰笙仍是一言不发，低头用竹夹捻起茶杯，在沸水里过一遍，放在一旁沥干。
“林将军过来了。”屋外的侍女通报一声，冯钰笙这才抬头应道：“请进。”
“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去换衣服？”
冯钰笙还穿一身月色的长衫，未束发冠，只用一根云锦纹样的发带松松垮垮地绑了一半，这哪里是位皇子，说是云游的诗人好像更妥帖些。
“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冯钰笙一提茶壶，斟满一杯递给林轻屿，“林兄可有什么事来找我？”
林轻屿看了一眼陆衍，欲言又止，陆衍十分识趣，立刻起身告辞，“小殿下，待会儿见。”
林轻屿细细品着杯中的普洱茶，浅褐色的液体在成色上佳的白釉瓷杯中滚过一圈，流淌进林轻屿的薄唇。
“贺兰山流民暴乱的事有了眉目。”
“说说看。”
“贺兰山一带自古以来有黄河滋养，有塞上江南之称，照理来说，除非是遇上天灾，百姓们生活都还说得过去。”
“可是魏琪将西北驿城悉数拱手相让，本在驿城生活的百姓一股脑冲进了关内，贺兰山连接库伦与西域，被迫接受了太多的流民。”
“对，可这还不是关键问题。”林轻屿叹了一口气，“魏琪非但没有安置流民，反而不闻不问，任他们病死饿死冻死。”
“前几天朝廷不是传出一道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的旨意么？”
“大赦天下？不过是免了部分地方的赋税徭役，同这些无家可归的人讲这些，有什么用？”
两人无言以对，冯钰笙灭了炉火，“詹兄呢？何时回来？”
“你这么关心他么？”林轻屿的话一问，冯钰笙莫名觉得酸溜溜的，他抿唇轻笑，“我只是随口一问。”
“想来他们也该到了。”
门外传来小斯焦急的通报声，“五殿下，老爷今日和闵大师从山里回来了。”
冯钰笙打了个激灵，思绪瞬间从遥远的地方被拉了回来。
“老爷四处寻你不得，少爷提及你在此处，便叫小的过来通报。”
“我……我立刻过去，外公和闵爷爷现在何处？”
“在翰墨斋内下棋。”
冯钰笙将早就送来的锦袍抖开，酱紫色的广袖上尖细的竹叶惟妙惟肖，裁剪得精细，一看便是上品。
冯钰笙解了发带和外衣，只留一件白色的里衫，背对着林轻屿悉悉索索地整理衣衫。
黑发白裳，少年瘦削身形的棱角隐没在宽松的衣衫内，透着出乎意料的柔和。
林轻屿吞咽口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挽起青丝，用镶宝石的束发箍固定。
“我们快些过去，我还从未见过我的外公。”冯钰笙眼里有光，闪烁着喜悦和期待。
“你似乎很想见他？”
“我外公的故事我自小便听我母亲讲。他担任我无上皇的丞相的时候正风华正茂，当时魏琪都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无上皇也很年少，我外公兴修水利，修订将兵法，为社稷做出不少贡献。”
“那后来呢？”林轻屿同冯钰笙踏出房门，替他捋顺后衣领。
“后来……我母后没细说，总之他辞官而去，隐居山中，避世多年了。”
尹清玄双鬓斑白，只套一件青色粗料布衫，枯瘦的手捻着一颗玉石白子轻敲桌面，他对面坐着一位发如雪的老人，道骨仙风，面容慈祥。
二者同时转过头来时，冯钰笙都觉得这二人本不归属凡尘人间，高山急流，葱林俊茂才配得上他们。
“钰笙，”尹清玄冲冯钰笙招招手，“过来，让外祖父瞧瞧。”
冯钰笙毕恭毕敬地走上前去，微微低着头，一副乖顺模样。
“眉间朱砂一点，眼尾上挑，长相又如此俊俏，是你外孙儿不错。”闵纯棂落下一子，眼中带笑，“孩子，你多大了，可取了字号？”
“回大师，晚辈虚岁十五，表字文竹。”
“倒还算称得上。”
“钰笙，今个儿是你和琴儿的生辰，别陪我们两个半截入土的老东西了，快去同年轻人们一起吧。”
“外祖哪里的话，”冯钰笙将目光投到棋盘之上，居然是一盘绝类的“当湖十局”。
冯淰琴在生辰这一日并未将自己打扮得太过于华丽，只不过多了几只发簪，襦裙换了条有些团花点缀的大红色。
湖中的画舫外，伴随着一阵阵悠扬的奏乐声，一位环佩叮咚，扮作敦煌飞仙的女子轻盈地落在了湖面上，身姿绰丽。
“不会是……凌波微步吧？”
“天哪，自孝贤皇后以后，还有人能跳这惊世之舞么？”
“倒是稀奇，你舅舅用心了。”林轻屿饶有兴趣地注视着在湖面翩翩起舞的俏丽舞姬，只见水面涟漪点点，初夏的荷花含羞待放，荷叶倒是翠绿色地掩着粉黛，在湖风乍起时伴着女子的裙带拂动。
“传闻孝贤皇后也跳过这样的一支舞，不知是否比这一位更加撩人心弦。”
林轻屿将水煮花生丢进嘴里，同冯钰笙随口扯到，“孝贤皇后不过空有其名，其实她呀，一天皇后也没做过。”
“似乎确有其事，我记不大清了，大约是个如何的故事？”
“佳人白骨花间卧，应当算个凄美又令人惋惜的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