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曲无涯回堂庭山以来第一次看演武。去了这么些日子，也不晓得师兄弟们的本事长进了多少。曲无涯披了件靛蓝道袍，手里摇着纸扇立在看台上饶有兴致地左右张望。
有几个修为确是长进了不少，一招一式都有模有样的；
有几个还是老样子，不晓得是天赋如此还是疏于练习。
过往的三年里他从未想到今日的堂庭山，群仙列集法幡招招，俨然一派名门正道气象，而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师父满腔经营苦心——他离开师门返家守孝时，这里还不过是一处寻常的深山幽谷，年年鹧鸪送远，岁岁野花遍地，只把枯荣交付于上天。
他又想起师父口中飞升的群仙，不过是寿命较之凡人要长上更长罢了。羽化飞升，修为散尽身归混沌，末了又轮回重生，再度修行飞升。沧海桑田，星移斗转，到那时还不晓得这堂庭山又要变作什么样子。
“江殊蘅，常灵飞。”主座上师父长须飘拂，竟有几份绘卷中上古神祇的道骨仙风，不容置辩地缓缓宣读出最末一组的名姓。
狐狸师弟？！曲无涯方才看清那少年，并未如人间传言所说般媚骨惑人，不过是模样较之常人更要玲珑精巧些，身量小小的，却披着那么宽大一身衣裳，看起来确实有些滑稽。
而那边的常灵飞打扮却并不称得上出彩，仍旧是前些日子初见时的短裳，斗笠压得分外低，垂挂挡住大半眉眼，只露出两片紧抿的薄薄红唇同白皙小巧的下颌。立在旁侧几个山头围观的众人看见，面上先带着些失望意味。传闻中这堂庭山本事通天的女弟子，怎么偏偏打扮得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呢？看上去还及不上她那狐狸师兄有趣。
场旁的金鼓擂了十五响，演武场上两人早已摆好了应战架势。
一团红光倏然之间从端姿而立的江殊蘅天灵盖间喷薄而出，于半空中凝成巨狐形状，四蹄着地缓缓落在场中，抬起线条颀长的唇吻仰天一声长啸，几道颜色艳丽的狐火拔地而起将常灵飞包围其间，灼灼燃作四道炽焰滚滚的火幕。
“好！”人丛中爆出一阵雷鸣也似的高呼喝彩。这小师弟别看模样生得斯文秀气，一招一式都有板有眼，算得上俊采天成，年纪若再长上几岁，还不晓得要有多少个姑娘因他动情呢。
狐火较之人间烟火更要炙烈百倍，曲无涯着实替那姑娘捏着把汗，这般清秀耐看一张脸孔，若是烧坏了岂不可惜。
重重狐火中常灵飞却是异乎寻常的镇定，冷丽面孔上掀不起一丝半毫惧色，左手极快地捏诀，右手抡起九节鞭向着火幕一通猛甩，只见鞭梢起落飞舞如同穿行于茫茫海雾中的燕鸥，噼里啪啦一阵爆鸣过后，方才肆虐的狐火破裂作颓然无力的如豆流萤，自半空中缓缓凋零飘落，奄奄一息倒伏于地。
又是一阵惊呼。饱受看客们钟爱的小狐狸失了算，这开场三板斧显然未能收获预期效果，一时势头大挫，就连那助阵的巨狐也焦躁不安一阵甩头跺脚。
那一边江殊蘅却是不慌不忙，展开手中泥金折扇向地下一扇，登时长衫飘动，衫底现出一条火红的扫帚尾巴来，像是搽了青油一般，在和暖日光下一闪一闪散着暖色调的流光。
到底是只千年道行的狐狸。
高高低低几声诀语，江殊蘅腰际蓦然灵光乍现，散射灵光不断拉长聚合，又组成两条修长狐尾护在身侧，迎风招展摆动。
“妙啊！”人丛中早有几个心急的叫起好来。这狐族果然是天然媚态，就连斗法的招式也是穷尽所能的尽态极妍，足以教一旁看客忽略了法术的威胁，只沉浸在大饱眼福的光景里。
这番那巨狐并未有所举动，江殊蘅倒直直冲了上去，临到灵飞眼前疏忽一个翩然转身，三条狐尾在半空中画了个有力的弧度，一齐向常灵飞面门袭来。
“啪！”常灵飞手疾眼快，将九节鞭一扬，正对上半空中那袭来狐尾，登时火星四散，只打了个平手。
江殊蘅的本事不能说不精进，这方才两招若是寻常修士，怕是早早败下阵来。可这常灵飞到底非同凡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坦然接下，教一众看客们大失所望。
轮到自己出招了。常灵飞微微一勾唇。自己私下里练习了不晓得多少遍，终于可以趁着演武大会一展峥嵘，只可惜了这十师兄，一身的好本事等着一显神通，却只做了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
她等这一天很久了。偷看师兄们学艺的女孩儿，现如今已神不知鬼不觉练就一身本领，今日让他们开一开眼界，也好。
易云上善若水济阴阳
气吞五湖四海纳三江！
众目睽睽之下，常灵飞念罢了咒，抡了九节鞭向面前地上抽了整整六下，但见鞭落之处顿时泛起清潦潋滟，一重更赛着一重深，片刻之间便已没膝。
“起！”常灵飞一声断喝，扬鞭直指江殊蘅眉心，满地波光瞬间便泛起滔天巨浪，玉城雪岭际天而来，震撼激射，大有吞天沃日势头。
那巨狐哪见过这等情景，登时阵脚大乱，呦呦惊叫着扑向殊蘅，倏然之间便融入殊蘅体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台下的好也该为我叫一声了。常灵飞这般想着，带着几分胜者的傲然睥睨四顾。一会眼瞥见曲无涯正在暗里挥拳替她助威。
伴着休战金锣一并响起的是看客们如雷贯耳的掌声，甚至比方才对江殊蘅的赞美更要纯粹：全全然然对高超技艺的叹服，不掺杂一丝半点其余的意思。
她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