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常灵飞的最初印象，曲无涯已不甚分明，只记得自己一开始对这个师妹的态度便颇耐人寻味。
彼时他母丧期满，自伯虑国回到堂庭山师门，才落脚便听说师父又新收了两个徒弟，不由得有些好奇，便向前来帮忙的大师兄打听。
“那十师弟机灵巧慧，本是个一心向道的红狐子，模样也生得极好看。倒是对得住他自家族类在人间的传闻。”大师兄一面帮自己清扫宅院，一面絮絮道来。听上去对自己这位狐仙师弟倒抱有不少好感。
“不是还有个十一师妹么？”曲无涯一眼瞥见名册末尾那个极娟秀飘逸的名字，不由得遐思遥遥，“名字这样好听，想来也是个丰仪姝妙的女仙罢。是姑射真人那样的么？”
“你想多了。”大师兄瞥一眼无涯。“少看几篇志怪戏本子死不了人。”
“她呀，是师父在郁洲山捡来的。”大师兄唯恐隔墙有耳，神秘兮兮地凑近一步，“当时我们的船刚走出雾阵，在郁洲山靠岸休整三天，可巧便碰上了她。一身村姑打扮，破衣烂衫的，什么也不懂，独个儿待在方圆百里荒无人烟的旷野，搭着间竹楼住。”
“师父见她可怜才带她回来。她只会写自己的名字，其他倒是一问三不知。也不晓得是多着个心眼还是实在天资不足。”
“她是个凡人？”曲无涯感到不可思议。“既然一个人住在旷野，又怎么会写自己的名字？怕不是她心思深，刻意不肯告诉师父。”
“如果说是个凡人，这便更怪了。”大师兄无奈道。“她来这里两年多，师父起先只让她做些洒扫活计，我们练功潜修时，她只在一边看，没出几个月竟全会了，掌握得比十师弟还要好。师父见她秉性颖悟，才破例收她作弟子。”
“我不觉得一个凡人会比通灵的狐子更有本领。”曲无涯下了论断，“这会儿时候还早，我想见见她。”
“她正在闭关抄经呢。”大师兄道，“她行动也是极活泛，来无影去无踪的，从来不愿人陪。前几日跑去隔壁山头耍剑，剑气迸发毁了山民的桃林子，师父可赔了不少不是。”
“哦………”曲无涯若有所思。
“三日后演武，你可以去看看她。”大师兄又提醒无涯，“不过，这番轮到和她比试的又是十师弟，你最好多练练青囊术，到时候……”
“到时候英雄救美？”曲无涯不禁两眼放光，话也说得不甚利落起来。一心只惦念着演习戏本子上惯有的才子佳人情节。
“到时候十师弟教打伤了，你好去救场！”大师兄抄起扇子骨在曲无涯额前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整日价没个正经！”
果然这世上有些缘分，还未见面便已注定了的。
纵使她一心抄经不愿出来，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曲无涯这般想着，找个再拙劣不堪的借口支开大师兄，丢开满地积覆的松针，蹑手蹑脚溜去了后山那处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常灵飞。一路上曲无涯早将这名字叨念了不下百遍。如此飘逸俊逸的名字，想来这主儿也是非仙即侠，不世出的女中英杰。
离院子还有百十步，两扇蓬门自动打开，门正中倏然立着个高挑女子，一着短衣打扮显出细条条身量，阔沿儿斗笠两侧垂挂将面孔挡了个严实，看上去倒有几分高深莫测意味。
那女子拈了陶埙在唇边，极短促有力地吹了几吹，登时远处山头便有一只苍隼穿林而出，扑剌剌几下落在女子面前，口中还衔着只长尾野雉，虚软无力的雉爪微微打着颤儿。
“昨日里我托人带了几坛二十年竹叶青，想着今日抄好了经犒劳犒劳自己。酒烫一会儿便好的，一道来喝怎样？”那女子拢了拢垂挂，露出一张极娇稚可人的面孔，招呼着不远处的无涯。
曲无涯登时只觉着脑内一阵空白，仿佛当头挨了一棒似的。后来每每回想起初见光景，脑海中只余下这两句：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唤客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