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谭永远记得这一天州府外面街边的景象。
行人衣衫扁担，小儿结群在街角嬉闹玩耍，商贩的摊上有面具，有双面鼓，各种琳琅玩意儿数不胜数，还有烤胡饼摊上升腾的烟气儿，冰糖葫芦在商人的肩上穿过这一条平凡的街道。
“大伯，大伯！”
她冲上去想喊住那即将消失的糖葫芦。
扛着红果子的大伯回过头来看她，知道自己来了生意。
“姑娘，要几串儿啊，今早上才刚裹的红糖面，又酸又甜，好吃着呢！”
“五串！”
数了铜钱，递给大伯，香甜的糖葫芦就到手了。
回头再去看他们，发现他们都在安置三妈子一家，等她穿过这条街，那马车已经缓缓驶走了。
她跑到谢兰远跟前，“给！”
“一人一个，走走走，万和楼吃香的喝辣的，庆祝去！”
小僮倌拘谨地朝舒谭鞠了一躬，其他几人看她都像是看孩子一样。
只不过舒谭没发现，她兴致勃勃地走在最前面，下定决心，今天势必不醉不归！
来到万和楼，跟小二要了雅间的木牌，一行人上了楼，楼里的今天没有说书，是雅瑟间的姑娘在台上跳舞。
“今天没有主仆，花棠请客，听花棠的，花棠你说是不是？”
花棠只能笑着无奈点头，又不是他有仆人，这规矩怎么还得他来立？
“州府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宫中，想来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宫里就来人将九殿下接回去了，这一杯，花某敬九殿下，殿下临危不惧，处事泰然，让花某佩服之至。”
接着花棠仰头，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谢兰远自然不会怯礼，等小缘儿将酒杯斟满，也是对着花棠把酒喝了个干净。
看得舒谭心痒痒，要不，她也来一杯？
于是舒谭站起来就酒壶从圆桌的另一边拿过来，给自己的杯子满上，正要喝呢，却一左一右来了阻挠。
舒谭看着那两只手，有些扫兴。
“我今天高兴呢，就准你们喝，我就不行了？还有啊，今日一宴，再见殿下还不知是哪年哪月呢，可不得往尽兴了喝？”
舒谭找尽了理由，趁那二人还在犹豫的时候，一口将那酒给闷了。
难喝。
辣嘴。
出气儿还一股腥味。
真是搞不懂，这酒，怎么就那么受平众之青睐？
吃了几筷子肉，舒谭越发觉得自己脑袋变重了起来，眼睛也开始看不清东西，手也开始不利索，就连吃颗葡萄都摘不下来。
“醉了？”
花棠在她边上问，好在她还尚存那么一丝清醒，能辨得清是谁在说话。
“是啊，爸妈不让我喝酒，说喝了酒就成了街上那一群混混了，每到过年的时候家里亲戚都会笑着让我喝一口，我都笑笑拒绝了，可惜我是独生女，没有兄弟姊妹，不然，我倒也是可以任性一会儿，这样，爸妈就不会太失望。”
“醉了，倒是说起胡话来了。”
花棠笑着跟谢兰远解释，师妹人前失态，他这做师兄的也该承担些责任。
哪知舒谭便趴在桌上哭起来了。
小缘儿大叫，“诶呀，舒姑娘哭了！”
几人同时转头看向她，这姑娘果真在哭。
花棠有些急了，低头凑近她，柔声问她：“怎么了？怎的就哭起来了？”
舒谭扁嘴，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委屈的小孩，“我想我妈。”
两行眼泪因为脑袋倒在桌子上，汇成了一行，打湿了鬓发，也打湿了木桌。
几个大男人一个看，看起来还真是的很可怜的样子，不禁心里跟着一酸，怪心疼的。
“好了好了，想回家我就带你回去，也不是难事。”
舒谭现在已经醉倒了，连流眼泪的力气都没有，几行水渍就这样黏在脸上，眼睛和鼻子也都红红的。
小缘儿先看出不对劲来，这舒姑娘这么一看，倒还挺好看！
小僮倌一直以为舒谭最好看，所以脸上没什么表情。
谢兰远不想看她。
花棠觉得师妹实在是调皮了，酒量不佳还非得抢着喝，唉，除了叹气，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了。
“不知殿下今后有何打算？”
花棠知道他在宫中生活凄苦，可也不能明说出来，毕竟皇子的颜面，还是需要维护的。
他想这样一问，谢兰远便能说出些什么来，他也好见缝插针地把剩下的银票都给他，不管在哪里，钱财都是推磨的好手。
他希望他能过得好一些，如此藏拙不争的皇子，除非是已经到了绝境了，不然也不会放弃那位子的争夺。
世人都说他窝囊没用，可只有接触过的才知道，这位才俊皆上品的殿下，是这天底下难得的英才。
“没什么打算，走一步便看一步罢，不知花兄有何打算？”
“我自然是跟着花见，她玩心重，学艺不精就跑下山，在这上京竟然还出了事，把前尘之事都忘了个干净，师傅最是疼爱她，命我下山将她寻回昆仑山，远离红尘。”
前尘之事尽忘？
谢兰远眉毛挑了挑，不经意地说：“不知花兄可想干一些超于平人之事？”
小缘儿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这事是他向主子说的，说是这花公子能力非常人所有，要是有他的相助之力，或许未来的路会明朗很多。
“谢殿下青眼抬举，只是花某一心在于山水之间，不想过问太多功利之事，还望殿下谅解。”
“无妨，也不过随口一提罢了，我自是清楚花兄之意向，只是临别之际，还想再开口争取一下罢了。”
把酒话别，窗外舞女摇曳生姿，时节已入仲夏，是一年最念清凉之时，时蔬瓜果，凉扇冰盆，都已经迈入千万家。
“殿下，至此，便告辞了，山水有相逢，花某期待着和殿下的下一次再见。”
“山水有相逢，告辞。”
他们，甚至是醉了的舒谭都以为，事情到这里，都已经是结点，以为平生再难相见，以为后世难在重逢。
只有谢兰远心里的遗憾，成了几人之中唯一有关联的牵挂。
当他再一次看到永华宫的宫门时，他竟然在想，要是舒谭在，会不会这宫墙那边就不会那么凄凉？
可惜，她终归是不肯。
情寄山水，遗憾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