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肖林火急火燎地赶往工厂去了。
在路上，肖林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觉得昨天张领班的电话打得有点古怪，古怪到老板有病，而且病得不轻。既然拉来了200吨的大单，为何还要裁人？他觉得老板这个病应该是病得发了疯了——为何不更重一点，也好让他彻底死心，早早地离开。但猜想他的样子，只是病得倒了床，一下子死不了，可能十之八九还有痊愈的希望。所以肖林自会留些“心德”，不再往险恶处想。
肖林又想到肖建东给他打的那个电话，至今腹中还存着二两高度酒，头脑仍然是异常激动。即使后来张领班打来了一个令人作呕的电话，仍然浇不灭心中的兴奋。仅凭肖建东打来的这个电话，肖林就再一次判断老板这人真的有病，而且有一些病入膏肓的意思——但这仅限于肖林的自我研究。
但他又开始怀疑肖建东带来的消息是否真实和合法——他认为这些都是老板的错，与肖建东无关，如果硬要说肖建东骗人，也是“冤头有，债有主”，得找传话者或老板，因为他只是转述别人的话。肖林好像特意在为老朋友说话一样——因为他不能眼睁睁地看见老朋友在自己自设的衙门里受到委屈，更何况自己是主审加陪审，完全可以搞“一言堂”。看上去，肖林很气愤的样子。但在骂老板的时候，仍然采用理智加悲慈的方法，尽量不用太苛刻的词汇。假如一万个不小心使用上了，在词义的感情色彩上，他也会选取一些程度比较浅的，以提醒自己没有被仇恨冲昏了头脑。
可肖林往深一层想，觉得肖建东还是有一定问题的。因为肖建东打电话过来，刚一挂断，他就立马按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打过去，结果连打三次，都没有人接。肖林猜想这是肖建东因事情败露畏罪潜逃的表现，更是对自己犯下的罪行拒吓配合、拒不交代的表现。所以，以后对肖建东必须要保持一定的距离，防止同化，或者站错队列。
其实，肖林觉得去工厂也没什么意义，甚至觉得这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好比脱裤子放屁，屁虽然放出来了，但在大庭广众之下，白白的屁股被人看去了，于是就有人在你的背后指指点点。
肖林想如果去了，老板让你走人，那肯定会引来旁人不怀好意的耻笑。如果不去，两三天之内，老板不可能告诉你，可能要等到结工资那天——这仿佛是一个雷区，谁都不愿意去碰。
最终，你熬不住了，逼着你非去不可。让你出尽洋相，成为别人的笑柄——不知这老板安的是什么心？
去就去吧！肖林仿佛看透了整个事件的玄机，认为去就是不去，不去就是去，去能看到事情的结果，不去也能知道天下事！
想着想着，没几分钟就到了。肖林照例往车间走，只见里面空无一人，那些熟悉的一捆捆的被打了包的“圆环”，仍然还在肖林以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搭建好的地方。它们倒是成熟了很多——虽然高高在上，但已完全没有出生时的傲气。
肖林小心翼翼地穿过“鸟道”至前门，进入办公室。办公室里坐着好些人，有人跟肖林打招呼，他全不放在心上。他搜索着肖建东的身影，但在这三五成群的一坨人中，始终没有发现。难道他还没来？或者知道了自己破辞退的消息，不敢来见人了？但看办公室里的人群，脸上都挂着笑，似乎今天是来工厂捡好处的——这与张领班打电话的内容毫无无关。却被某些二不跨五的所谓的大老硬扯在一起，制造恐怖。
此时的老板，也是一副菩萨相，笑眯眯的，慈眉善目地看着每一个人。肖林突然不再恨老板了，这中间肯定有什么误会！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绝对不是老板——想想又有谁会往自己的身上泼污水呢？但转而又想，那些往自身泼污水的人，都是具有大智慧的，目的是以污去污，负负得正，把自己洗得更白、更干净。所以对老板又警惕起来了。
肖林想随便找个位置坐下，然而这随不得他来选择，原来人们已经三三两两地“填”好了空——好比小孩子做作业，横七竖八比写一些字，让人一看，一股童趣扑面而来。肖林只要把老气横秋的长者形象修改为彬彬有礼的学生形象，装一次嫩，就可以拥有一席之地。但肖林就是肖林，不是别人！他反其道而行之，把长者形象转化为官家形象，又把官家形象转化为领导形象。别人都坐着，唯他一人站着，眼睛目视前方——在目视前方的过程中，踩过了钱老板的头顶，穿过窗户，直达九霄云外。
钱老板看见高高在上的有林，有点不爽。几次好意地点拨他坐下——有点哀求的意思了。但肖林不为所动，仍然直挺挺地插在这间屋子里，仿若几千年前的神器金箍捧，落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房子里——这里面定有一个是它的主人。
暗示几次后，见肖林没有反应，钱老板见人都到齐了，于是开始说话了：
“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有两件事要说。第一件就是有人说我拉了200吨的货单，这是谣传。你们知道，现在口罩布非常不好卖，别说200吨，就是50吨、30吨甚至10吨，我都会高兴地死几回。而事实上，我连半吨的订单都没有拉到！”。
肖林听完钱老板话，气不打一处来。果然是一个奸商！我还以为他是一个好人，马上就露出自己的狰狞面貌了。这是光头上的蚤子——明摆着的事。
老板的第二步，当然是要宣布辞退的名单了。这一点让肖林又气又恨，工厂要裁员，给人家打个电话通知一下就算了，还要把別人叫过来受辱——好比强奸了人家女孩子，还要把女孩子弄到家里来当面讲清楚，这也太缺德了。肖林又见老板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像是在向肖林施威，肖林很想冲上去把他打一顿，但还是忍住了。
这时，人群鼎沸，大家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面部都有不快之色。有的长吁短叹，有的摇头顿足，有的痛骂那个造谣滋事之人，总之，极尽混乱之能事。
但很快场面变得更乱了，大家的心都吊在嗓子眼上。所有人都不是傻子，接下来老板该宣布辞退的名单了。钱老板看见人群吵成一副乱麻，大家都像肖林一样站了起来，便把双手抬高，用力向下压了压几下。但没有用，人们仍然在高声阔论。钱老板只得把声音调大：
“第二件事就是我也没有说要裁员，大家不要激动，这是别有用心的人胡乱编造的。假如工厂要辞退员工，打个电话，办个手续，把工资结清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把大伙召集拢来再开一个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