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个子没来上晚自习。
班长一缺席，晚自习闹哄哄。传字条、讲小话、吃东西……除学习外，干什么的都有。上课没十分钟，电线杆站起来提议道：“还看什么书啊，各位老铁，今晚班主任不在，班长也不在，这么难得的机会，咱整个电影放松放松呗。”
不少人听到这个提议，心痒了起来。
“我有资源。”其中一人得意地高举着手，当起先锋，“放不放？”
“放，不放不是人。”电线杆附和道，“给爷冲。”
执行力很强的两个男生屁颠屁颠跑上讲台，打开多媒体课件，插U盘，导电影，轻车熟路放起《星球大战》来。那人一点也不怕死，从讲台上走了下来，随手就把教室灯熄了。
握笔刷题的刘杉眼前一黑，半句话都说不出口。黑暗给了他跳出自身去窥探别人的机会，班上的人像房子里的老鼠，趁主人出门，蹿出来东奔西跑，享受着隐秘的快乐，没意识到危险正步步紧逼。
一中高三独占北楼这一栋，四五十间教室。一到晚上，白炽灯亮闪闪。他们班熄了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倘若切换成教室之外的人的视角，这完全是自爆。
刘杉不知道上课时间私自放电影这事被学校领导发现该怎么收场，这是班主任和班长该思考的事儿。他不由自主地也跟着担心了起来。
刘杉看着身旁空出来的座位。
班主任早不见人影，班长更嚣张，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不能做试卷，刘杉也不恼，他从抽屉掏出手机，通知栏显示有条新消息——“等下老班来问，就说我头疼在医院打点滴。”
两小时前还能吃能跳，这一会儿就进了医院。出于同桌的关心，刘杉想了想，回了句“牛逼”。然后去刷朋友圈，高个子35分钟前更新了朋友圈——“酒局，老地方。”
刘杉：……
外界传闻高三多么残酷难熬，每一分每一秒都不能虚度，每年都有几十万人往这根独木桥上过，多考一分能甩掉好几千人，教室里标语都是——“生前何须久睡，死后必会长眠。”
而现实之中的高三，出去喝酒的喝酒，没出去的堂而皇之用上课时间放电影。
刘杉关掉微信，点开猿题库埋头刷题。
啪嗒一声，白炽灯亮起。习惯了黑暗环境，刺眼的光亮灼得人睁不开眼。刚有人想骂娘，抬头一看，小马哥像一尊死神，黑着脸站教室前门。
班上的人心一沉，大气也不敢出，纷纷从抽屉拿出试卷，佯装搞学习。刘杉早一步麻溜地收回手机，不动声色搞起学习。
啪啪啪，掌声响起。
“真优秀。”小马哥疯狂鼓掌，“校长难得来高三一趟，就看见我们班在看电影，刚特意把我叫到他办公室喝茶，你们可真行，真给我长脸，这回我在学校出名了。”
班上人想笑又强力憋住。
“更长脸的还是我们班班长，”小马哥看了眼空出的那个位置，“他可真行，我刚来一中就模仿我的笔迹，搞假的请假条溜出去。”
“写假请假条就算了，还没脑子，写的那是什么狗爬字？”小马哥一本正经陈述着事实，“我不认，校长仗义，他认了，这就有点尴尬了。真造孽，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班上人继续忍，实在没忍住，一个两个都笑出声来。
“今天使劲笑，”小马哥微笑脸，冷冷道，“明儿你们一个个就会哭出来了。”
笑声戛然而止，班上的人有种大祸临头的既视感。刘杉吁了口气，不敢抬头看小马哥。小马哥这人城府很深，看上去嘻嘻哈哈没什么原则，实则治人有一手。他看了眼旁边的那个空位，心里头默默念起《往生咒》。
第二节晚自习，班上死一般寂静。
快下课时，高个子从外边大摇大摆走进教室。一看他不在，教室里跟他在的时候的状态一模一样，有点小得意地在路过泡面仔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脑袋，“你看，我多牛逼，我没在都没人说话。”
泡面仔想说什么，侧着脑袋看着玻璃外边站着的一道人影，默默闭上了嘴巴。
高个子出去了一趟，像植物吸足了水分和营养。小腿高高翘起，从桌上拿了枝晨光的水性笔转啊转，他纤细手指根根骨节分明，水性笔在他指尖转个不停。距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他足足也转了十分钟。
一下课，泡面仔跑到他身边，一五一十跟他讲了他离开后发生的事。
高个子吹起口哨，听别人的故事似。
“3哥，你不慌啊。”泡面仔急了。
“慌。”高个子打了口哈欠，“我点的奶茶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让我去拿？都过去三分钟了。”
“我下去看看。”泡面仔早已习惯了他的这种操作，屁颠屁颠跑下楼。
刘杉听完他们的对话，心头一头雾水，他学生时代也曾遇到不少校霸，他们对一切都很漠视，尤其反感成绩和荣誉，而高个子看似是个校霸，当个班长开心地像幼儿园喜提小红花的小学生，一犯了事却又天不怕地不怕，还是奶茶狂热爱好者，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一杯奶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的话，那就再来一杯。
泡面仔提着四杯珍珠奶茶跑进教室。高个子一一拿出来，两杯整整齐齐码放桌前，像摆放荣誉勋章，然后一一插上吸管，眼里直冒亮光。
第三杯拿了出来，泡面仔举手去接。
“边儿去，”高个子嫌弃道，“这是给我同桌的。”说话间，他拿了一杯奶茶往刘杉桌上一放，奶茶底部的水珠压在试卷上，黑字向四周晕染开来。
“我不喝。”刘杉把奶茶递回去，木讷说道，“你自己喝。”
“不喝不行，”高个子也来了脾气，格外固执，“小老弟你是不看不起我。”
“3哥，他不喝我喝。”泡面仔看气氛有点紧张，慌忙找台阶，“哥，我不挑食。”
“你不配。”高个子来了脾气，凛然站起，居高临下看着刘杉，有种压迫感，“我特意给我同桌买的，大家都看着呢。”
班上还没离开的人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不少人看戏脸看向这边，刘杉的脸又滚烫起来。
这杯奶茶，今晚不喝是不行了。面对强权，最忌讳正面去刚。刘杉叹了口气，拿吸管插进杯口，一口喝下去，还是冰冰凉凉的甜腻味儿。
他不太喜欢这种粘稠的人工合成的糖，他更喜欢白开水或清淡点的茶。
“这才是我的小老弟嘛。”高个子一见刘杉喝了奶茶，似乎觉得对方跟自己又是同一阵营共患难的好兄弟，心情大好，摸了摸刘杉脑袋，喃喃道，“奶茶一杯，快乐起飞，小刘，这回，你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