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侧上席的郑醒之和同桌的老友慕容承渊对了一下眼，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这皇帝行事的模式是越来越高深莫测了啊！郑相自诩识人之明，却对月皓纭今日举动的深意何在，却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样子慕容尚书也是如此。莫非这镇南王……还是罗廷玉……
不过这些猜测都想岔了方向，如果他们知道明腾帝只是因为不想过早面对凌儿才召集众人宴饮，以拖拉回宫的时间，这心里头的滋味，怕是五味陈杂得紧吧？！然而此举确实大大有违月皓纭一贯沉稳冷静、有条不紊的性格，所以众人无论如何也是猜不到的。
即使是月落王本人，也是直到做了这个决定之后，才猛然意识到今天的自已懦弱得不像是一个帝王，有喜怒哀乐、也会害怕却步。他那么努力才不让自己有任何令人攻歼的“弱点”啊，不知不觉竟失守到如此地步了？
无意中捕捉到郑相那种充满研判的眼神，犹如盛夏里一盆沁凉的雪水当头淋下，群臣围绕中的月皓纭悚然一惊，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浑噩的思绪顿时为之一清。他伸手揉了揉眉心，而后从容不迫地坐回主位，继续举杯投箸。
君臣尽欢，明腾帝也无意再召人进御书房议事，便任由大臣们各自散去，不过大多数人都不怎么舒坦就是了——但凡心思曲折之辈对今日的蹊跷心中都难免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可是月皓纭不说、郑醒之不提，他们自也不会随便自讨没趣，否则岂不有负心思“曲折”之名？
目送众人离开，月落的王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偏殿之中许久，才起身移驾。白仁嘉总管皱着自己颜色偏淡的细眉，好容易才克制住没有让不敬的反对言辞溢出口。心下暗叹，他刻意压低声音问道：“陛下是否这就回静夜宫休憩片刻？”
“……不了，”月皓纭迟疑了片刻，“明日紫霁的使者便到了，朕今日想看些相关的文书作为谈判的筹码，便歇在邃夜轩吧！”
“奴才遵旨。”白公公低头领命，心下却又是一叹。明腾帝无缘无故又何必解释得如此详细？怕是为了借此说服自己相信这个所谓“光明正大”的理由吧！
但是作为日夜伴驾在月皓纭身边的心腹，白仁嘉比任何人都清楚月落王心里的苦，又怎忍心拂逆他的意思？所以白公公只是轻轻挥了挥拂尘，便恭恭敬敬地跟着他离开了。
那一夜，御书房的灯亮了整整一宿……
次日早朝，已然连续两个晚上没有躺在床上歇息过的明腾帝，仗着自己深厚的内力，远远看上去依然显得神采奕奕，尤其落在紫霁使者的眼中，更是如此。
败军之将的姿态自然放得很低，尤其国主昏庸、皇室里唯一靠得住的兵马大元帅又在人家手中“做客”，作为主使的平仲祺，一进入星夜大殿便拜倒在地，头抵着金砖不敢抬起分毫。如果这样还能观察到月皓纭眉宇之间隐隐的憔悴，那还真能算是奇迹了！
听不惯满口奉承阿谀的谄媚之词，明腾帝根本不给来使机会充分表达对月落国风土人情的赞美和对月落王本人的敬仰崇拜之情，着其平身之后，稍微寒暄了一两句权作礼仪，而后便直接进入主题。
“……未知平大人可随身携带了紫国主的亲笔国书？”罗廷玉遣来的信使早已经转述了紫霁来使的具体情况，若非有这封割土求和的正式国书的存在，别说平安抵达国都墨夜了，就是洛城的城门，平仲祺等人怕是也过不了的！
一路上准备了许久的腹稿，就这样被月皓纭的问题堵在了嗓子眼，长相温雅的平仲祺不由地扯了扯嘴角，却制止不住往日能言善道的口里逐渐蔓延开来的苦涩。是他过于书生意气了啊，紫霁、月落百年来边疆纷争不断，早已是不共戴天的世仇，时至今日，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尽做些表面工夫？
“仲祺恳请月落王接下敝国国书及国主的亲笔信函！”从宽大的袖袍里取出卷轴，双手捧着躬身再行大礼，既然当日当仁不让地接下了出使月落的使命，他便不会选择回避其中的艰险和羞辱。
“嗯。”月皓纭只是不置可否地以鼻音哼了一声，随手示意一旁侍立的白仁嘉上前接下了降书。不紧不慢地展开，他对于紫霆云那封满纸求饶之言的亲笔信毫无兴趣，只是细细看着国书上的“条件”。
通读一遍后，他不着痕迹地撇了撇唇，这紫霁国主怕是真的被吓破了胆，这条件也未免优厚得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吧？若非明了紫霆云一贯的懦弱昏庸，月皓纭几乎以为这是紫霁设下的某种阴谋了，虽然他完全看不透对方用计的理由和目的……
“紫国主可真是太客气了！”意识到自己的语气类似感叹，月皓纭掩饰地清了清嗓，向平仲祺扬了扬先前已被他遗忘在龙椅上的书信，“贵国主的书信，朕已经看过了，劳烦平大人一路辛苦了！”
“仲祺不敢！不知月落王对国书中所提及的事宜，还有什么疑问吗？”
当然有，而且还很多，但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平心静气地用来交流的，却不过寥寥！月皓纭沉吟了片刻，宣布退朝，着丞相与六部尚书连同平仲祺一起，移驾御书房继续讨论。
方在御书房落座，明腾帝便将国书交给四周的臣子们传阅了一遍，老狐狸们眼中俱是一亮，但面上不动声色的修为果然非同一般，一个个都捻着胡须一言不发，甚至彼此之间连眼神都不曾交流过一下，眼观鼻、鼻观心地“专注”于品茶。
“既然平大人刚才在大殿上如此询问，那朕便不多做客套，以致伤了月落紫霁两国之谊。”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说辞，月皓纭眯眼和左首第一位置地郑醒之对视了一刹那，“国书中所书之事宜，是否已得紫霁国上下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