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眉紧蹙，月皓纭沉默了半响，才哑着嗓子回道：“没——没什么特别的。”
“是吗？”她一定都不相信，担心地继续问道，“可是纭哥哥今天下朝很晚，真的没事吗？”
“朕说没事就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抬得有些高了，月皓纭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双手略显僵硬地握紧再放松，“放心，朕会处理的，凌儿不用担心！”
这样粗糙的掩饰起得绝对是相反的效果，凌儿非但没有因为他生硬的态度而偃旗息鼓，反而更加忧心他的失常。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都是月皓纭在关心着她、照顾着她，对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嘘寒问暖。如今，终于轮到她来付出关心和照顾了，凌儿开心自豪都来不及，又怎会觉得害怕？！
“纭哥哥，”她上前一步，伸展自己纤细的双臂环住月皓纭伟岸的身躯，尽可能地给予他温暖，却丝毫没有发现他在彼此接触的一瞬间僵直了身子。“如果可以，告诉凌儿是什么事吧！凌儿虽然未必可以为你分忧，但是说出来的话，心情就会好一些的！”
曾经，空山寂寂，她所能倾诉的对象只有相思和清狂，所以习惯了将所有的一切深埋在心底；是月皓纭将她带离了那个黑白的世界，告诉她什么才是彼此抚慰的温暖。也许她学得还不够道地，但她愿意为了他而努力！
“……凌儿……”他的手举在空中，茫然地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一下地抽瑟着，逐渐将深沉的钝痛压向四肢百骸。
眼前黑了一瞬，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眼前的凌儿竟趔趄了一下，不得不向后退了几步方能站稳，正带了一脸讶异和不信的表情望着他。
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用力推开她的手臂，月皓纭仿佛不相信刚才的一切竟是真的。他想伸手扶住凌儿，但试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不敢坦然面对那张可能写满受伤的容颜。所以月落的王非常没有担当地转身，背对着凌儿说出了事后令他自己鄙弃不已的托词：
“抱歉……朕突然想起一件政事亟待处理——朕这就去御书房，凌儿自己用膳吧！”说完，他大踏步离开，心里万分不愿意地承认，自己此刻的行为，叫做落荒而逃！
静夜宫偏殿门扉在身后阖上的声音仿佛轰鸣，重重击在月皓纭的心上，让他向来稳定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不敢回头细看凌儿此刻面上的神色，他的脑海一如此刻沉暮的天色，晦暗得没有一丝光彩。
然明腾帝毕竟不是普通人，诸如鲁莽急躁、沉不住气这种缺点，年少气盛的时候都没有几分，更遑论久经考验的现在！所以他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几乎还不等步下最后一级石阶，他便已经冷静了下来，开始反省自己适才的失态——他如何能将面对镇南王时无奈而痛楚的情绪，一股脑儿地加诸在无辜的凌儿头上？！
登基五年，他还以为自己已经锻炼得喜怒不行于色了，却不想竟连如此场面都震慑不住。冷戎甚至都还没有在他面前表露出任何形于外的怒火，他便进退失据、失了方寸。
一向自视甚高的月皓纭被这丝明悟打击到了，刚刚转身想回宫的他蓦地变得有些心灰意懒，于是脚明明抬起来了，却迟迟都迈不开。无声地叹息，明腾帝眼角的余光注意到穆征已自身后消无声息地接近。
云夜山庄一事后，自请处分的穆征在内务府中可受了一番苦楚，但是伤势痊愈之后，他的武功内力皆都不减反增，甚至隐隐有了即将步入返璞归真境界的征兆。能在而立之年就达到如此成就，除了天分之外，耿直到只剩一根筋的穆征平日里的专心刻苦，自然也是功不可没的。
而正是由于他的憨厚，无论月皓纭还是白仁嘉，对他尽皆信任有加，非但许了他在皇帝身边跟进跟出的特权，平日里的赏赐亦是丰厚得可以。所以穆征也便更加尽心尽责，恨不得随侍在月落王的身侧寸步不离。
可这平时值得称道的优点，换到今日，却显得有点不知情识趣了，至少落在此刻更希望自己能够独处的月皓纭眼中，确实不是滋味了一些。
然而即使身为帝王，有时也会有颇多无奈，宫中的礼制首先便不会容许月皓纭随便摆脱御前侍卫的保护不说，明腾帝也着实不认为自己有这个口才，可以轻易说服死硬派的穆征暂时放自己一个人待着……
以鼻音哼笑了一声，他选择忽略侍卫高大的身形，迈着有些轻飘的脚步，往皇城的正北方行去。月落礼制以北为尊，无论皇室民间，最重要的建筑总是建在偏北的方位。静夜宫作为月落王的寝宫，已经差不多处在皇城北缘的尽头，再往北，就只剩一幢建筑而已——月神殿。
月神殿虽称之为“殿”，但其实是一幢占地不广，高度却为墨夜城之冠的“楼”。作为月落祭神的所在，这里绝对称得上是整个王朝的宗教中心，亦是拜月教徒们心中的圣地——不过这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建国之初，为了稳定民心，让老百姓相信所谓的君权神授，月落的开国皇帝冼夜帝月禹霖曾经借助宗教的力量上位。所以有相当长的一段时期，拜月教宗的地位几乎隐隐驾临于月落王之上；虽然没有政治经济上的实权，但光是“民心所向”这一项，便足以证明拜月教的强势了。所以，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月落皇城中，位置最北、且唯一没有以“夜”来命名的建筑，也便不言而喻了！
然而至尊之位狭小而寂寞，又岂能同时容纳两个人？历代以英明神武自诩的月落王们，尽皆不遗余力地革除着拜月教的势力。及至百年前永昼帝月宗航的横空出世，终于宣告这场秘而不宣的君、神大战，以君权的全面胜利而告终！